阖闾九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吴王阖闾率领浑身是血迹和征尘的吴军,浩浩荡荡开进了楚国都城郢都。
吴军渡过汉水,攻陷郢都,不料却轻松得很,并没有费多大气力。
驻守郢都的楚国军卒,只剩了些君王的卫队,听到沈尹戍和囊瓦全军覆没的消息,早已惊惶失措了。
楚昭王年十七岁,哪经得起如此之大的变故?一听噩耗,下面就不由自主地淌了水,裤子全湿了,吓得小便失禁。
他尽量地掩饰着心中的惊惶和下面的骚湿,在臣下面前撑着最后的面子,命大夫申包胥到秦国求援,又命大夫缄尹固抵抗,以争取逃跑的时间。
缄尹固万般无奈,就乞助于城中豢养的一群大象,在象尾上捆了茅草,点燃了茅草,把大象轰出了城门。
尾巴着了火的大象惊惧万分,拼命奔窜,一直冲入吴国军中,践踏吴军。
火象阵!楚国大夫让火象打了头阵,却没有一兵一卒随后冲杀,人都从郢城西门护送着楚昭王逃跑了。
楚昭王一出城门就跑掉了一只鞋,回头要去寻找,楚大夫和亲眷拉着不让他动,昭王怒叱众人,表现了一番临危不惧和舍生忘死,道:楚国虽然贫穷,难道会在乎一只鞋吗?你们懂得什么?寡人不愿意出城的时候是两只鞋,回来的时候剩了一只!昭王还能回来么?不知道。
反正,昭王的大象用燃烧自己的果敢行动,为楚昭王逃命赢得了一天的时间。
第二天,大开的城门,空荡荡无人把守,吴军趾高气扬地入城了。
阖闾在临近城门的时候,感慨万分:寡人到底来了!终累忙道:父王想得到的,有什么得不到呢?阖闾回头白了终累一眼,终累忙闭了嘴。
终累在雍大决战之后,征衣上没有溅上什么血迹,惹得阖闾在帐中单独教训了他一个晚上。
阖闾在战车上,心中十分高兴:孙将军,伍大夫,郢都百年繁华!西通巫峡巴蜀,东有云梦丰饶,吴国得一别都矣。
寡人与爱卿共同享用楚国之富!伍子胥说:只可惜杀我父兄的楚平王老儿已死,竖子楚昭王已逃……说着伍子胥两眼湿润,越想越是不解心头之恨,便张弓搭箭,向城中胡乱射去了一箭。
一声弦响,箭羽穿过了郢都的宫门,茅门和寝门,不知落在何处。
孙武若有所思。
阖闾又道:孙将军,都说是楚女细腰,婀娜多姿;楚女多情,明眸善睐,百闻不如一见哪,哈哈,将军,听说你一向不喜好女色?阖闾兴致极高。
孙武没有听见,还在思绪中。
阖闾叫了一声:孙将军!孙武这才醒悟:啊――大王,臣在。
将军想些什么?唔,臣下在看郢都城门的拱顶……他是在看城门的拱顶么?哦,孙将军稍后可以尽情赏玩楚国的城池,宗庙,还有那些后宫佳丽。
孙武哦,哦地应着。
阖闾说:寡人费时十载,望郢十载,终于梦幻成真了啊!寡人还有一事请将军能够教我。
臣下不敢言教。
寡人之军远离故土,行军作战,出征千里,正如将军所说的那样,十万之师,辎重粮草,一天要耗费千金。
远途运送粮草,国内国外骚动不安,粮食价格飞涨,屈指算起来,要有多少百姓忙于徭役呢?七十万家。
七十万哪!大王为此焦虑么?寡人正是为此夜不能眠。
孙武啊了一声,似乎为阖闾的话所动,笑笑说:大王不必多虑的。
孙武在兵法十三篇中已经为大王分忧。
臣在军事篇中说过,战争之旨是廓地分利,利在何处?利在敌国。
军队深入敌国腹中,务必要取食于敌国,这便是‘因粮于敌’。
所谓‘掠于饶野,三军足食’。
呵呵,阖闾笑了,道,一个‘掠’字好极了。
攫掠在楚地,三军还愁什么粮草?正是。
噢,寡人想起来了,孙将军兵法中不止一次谈及于此,还有四个字,叫做‘掠乡分众’!如此说,何虑之有?寡人谢谢将军指教,谢谢了。
孙武疑惑地看了看笑模笑样的大王。
怎么?大王岂不是明知故问么?战车和大军已轰轰隆隆进入了城门,城门上的拱顶厚达四十尺,孙武忽然觉得像是进入了隧道。
他还在回忆那箫瑟阴晦的雍。
那一场苦战呵……整整三天的流血和厮杀!通过了券门,光线陡然亮了起来。
孙武的思绪忽又飘到了近前:哦,这楚国都会,城郭是囊瓦的祖父子囊开始修建,说是前后建了五十年。
屈指算来,楚人立郢城为都,已经是一百八十三个年头了。
楚文王建了郢都,楚昭王弃了郢都,来来去去,谁曾料得这沧桑变易?据说,楚国郢城水陆通达,通鱼盐之货,做生意的人来自四面八方,郢人摩肩接踵,是热闹非常的,可是,现在街市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一支箭从城门口射去,穿过空空荡荡的长街,什么遮拦也没碰到,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上,毫无威风与威力可言。
伍子胥道:怎么,郢都已是一座空城,人都逃空了,还是死绝了?阖闾说:把城中的人给寡人像轰鸭子一样轰到街衢两旁,命楚国这些有眼无珠的狗东西迎接寡人胜利之师,有不从命者,立斩不饶,暴尸于市!当然。
吴唐蔡三国军队,从血火中走过来,旌旗坼裂,战车咿咿呀呀诉说着疲惫,战马汗气中夹杂着血腥,士卒将军少有不带着戟伤箭伤的,他们身上的伤痕写着九死一生。
大军一路的潦倒劳顿,终于以胜利者的姿态长驱入郢,这是梦里的郢都,是侥幸活着的人的生门呵!本该欢喜一番,骄傲一番,耀武扬威一番的,可是,城中杳无人迹,空空荡荡,实在叫阖闾大军上下打不起精神,实在没有意思,向谁炫示?向谁骄傲?向谁施威?阖闾命大队人马暂时停止行进。
派到城中的士兵,用戈,用剑,用鞭子,把瑟缩在家中的妇孺老幼驱赶着,轰到了街衢,导演着一场欢呼大军入城的活剧。
百姓被威逼着,无法表演热烈欢呼和高唱万岁的场面,无法扮演欢乐和崇敬,这些亡国破家的庶民,唯一做得到同时也不得不做的事情,便是匍匐跪倒,而且不抬头。
吴军士兵打着,骂着,楚国平民哭着,叫着,一时竟也喧嚣起来,热闹非凡。
有一老者,率领全家老小十几口子,做了出色的箪食壶浆迎接吴国胜利之师的表演。
他们分开众人,举着果脯,抬着猪头,提着酒器,浩浩荡荡来到吴王阖闾车前。
全家十几人全都披麻戴孝!阖闾一怔。
来者何人?楚人。
寡人知道你是楚人,问你名姓。
楚国老朽,不值得大王一问。
我不过是一草芥庶人而已。
你来做什么?全家老小一同来恭迎大王挥师进入郢都。
为何全家披麻戴孝?老朽年事已高,顺便也将送大王一命归天的祭礼办了,免得到了大王被尸布裹着送出郢都那天,赶不上祭拜。
阖闾勃然大怒,连声喝叫,命士卒将其全家腰斩,焚烧,把骨灰扬在街上。
立即有士卒冲上前来,去捉老人一家。
那楚国老者的家人,吓成一团,哭叫连声。
老人却从容地将手中的酒洒在地上,大笑三声,然后假哭,干嚎得甚响,并无眼泪,也无哀伤的表情来配合。
士卒忙把他拖走,他一路叫啸不停:阖闾,郢城就是你等的墓穴尸‘亡吴必楚!’老夫先行一步,在阴世间等着你了啊,阖闾!……吴王阖闾被气得额头青筋噗噗乱跳,一边命令军马长驱直入郢城,无意再看什么盛大的欢迎;一边下达了进城的第一个通令:传寡人之命!三军数度苦战,置生死于不顾,人人皆是破楚入郢的英雄,个个皆可称之为功臣,与寡人共享楚国之丰饶。
寡人命令三军,行‘因粮于敌’之策,可以尽情攫掠,王可以享用楚王宫中王妃,大夫可享用楚大夫之妇,将军可享用楚将军之妇,以此类推,将士官兵俱乐,让天下人尽知,随寡人征战者都得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