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惊喜?孙武狡黠地笑了笑,吩咐老军常说:请先生来说话。
来了一位奇人。
颉乙。
相貌丑陋的江湖郎中。
身躯瘦弱,额头一块顽石,颧骨两个小丘,下颏过分突出,好像地包着天。
唯有两眼与众不同,瞳仁黑绿,熠熠有神。
夫概立即认了出来,这是在吴楚两军对峙的时候,载了一船药草,故意被囊瓦俘去的江湖郎中颉乙。
夫概一直不知颉乙死活。
颉乙!先生别来无恙?托将军的福。
还可以浪游天下,为人医治些杂症。
先生不是和蔡国将军鉴一起被囊瓦俘获了么?有什么法术金蝉脱壳呢?孙武笑了笑。
颉乙:多亏孙将军惦记老朽,一叶小舟载我离了那是非之地。
孙武说:夫概将军不是想测一测吉凶祸福么?颉乙先生是最擅长推演伏羲易数的了,何不一试?夫概略略打了一个怔,说:啊――算了算了。
恐测出不吉,无所措手足。
孙武知道精明过人的夫概,不愿意在占卜时有第三人在场,便说:也是,如果人把来日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好比预先背了棋谱再来搏弈,毫无趣味。
不过,夫概将军不是善弈么?何不同颉乙先生一戏?颉乙先生确实是异人,下棋也与常人不同。
噢,那我可要领教了。
颉乙:还请夫概将军高抬贵手。
且先让你半个子。
夫概笑眯眯地说。
颉乙冷笑了一声:将军看不起我草芥郎中?夫概忙说是玩笑。
两人对坐棋盘左右,孙武立在一旁观战。
黑先白后,夫概执黑子,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棋子儿,优雅好看而又凶神恶煞地先落了一子。
颉乙却坐得很直,两手放在膝盖之上,右手在下,左手在上,两手大指抵在一起,没有去取棋子的意思。
看上去,颉乙神平气和,绿黑的瞳仁沉静如玉,不像是临阵搏杀,倒像是在养神。
夫概:请先生走棋。
一句话刚落了音,只见一枚白子忽然自己跳将起来,飞上棋枰,啪地一声落在石头制的棋枰之上,虎视眈眈地占了角。
夫概大吃一惊,半天看着颉乙说不出话来。
颉乙说:颉乙这是小儿之戏,让将军见笑了。
先生果然是奇人!果然是奇人!孙武:若是胜了奇人,夫概将军岂不是奇中之奇么?看来还真得认真对付。
夫概兀自咕哝了一句。
颉乙还是不动声色。
夫概开始调兵遣将。
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面对其貌丑陋,身材瘦干的郎中,自大,骄矜,轻蔑,都一扫而尽。
他外表和悦,内心却是十分残忍酷烈。
他想凭自己的智谋和韬略,杀颉乙个片甲不留,无地自容,让孙武也看看他的手段。
颉乙却是稳扎稳打,排兵布阵,前后左右呼应,在这人称是半人半神的尧帝创造的棋枰之上,颉乙不动一个指头,却用心神意念调动得棋子砰然碰撞,落子做金石之声,惊心动魄。
夫概野心很大,一上手,便驱使一彪又一彪军马占领有利位置,四角四边都不肯放过,不一会,棋枰上到处都可见黑旗摇曳。
只要颉乙的士卒驱进,夫概便去肉搏,来一番生死绞杀。
战幕刚刚拉开时,颉乙那有生命有灵性的白卒,步履轻快,渐渐地也变得严峻了。
双方主将全神贯注于这场激烈、瞬息万变的战役之中。
夫概的头几乎被棋枰吸住,时刻俯临战场。
颉乙也时常在发兵之前思索再三,思考时,两只黑绿的眼睛却不向棋上看,抬眼向上翻。
夫概在这时候,难免瞥一下他的敌手,看见颉乙眼睛并不看棋盘,手并不动棋子,心里就打鼓。
夫概拉得很长的战线,渐次被颉乙割断了联系。
颉乙十分注意巩固和发展阵地,注意士卒作活,那白方棋子儿一个个几乎都联了起来,互相联络着,互相呼唤着。
夫概有点儿紧张了,这时候,棋枰纵横十七条线,在他眼里便是一条条一道道山脉河流阡陌;二百八十九个交叉点,就是一个个关口,山隘,驿站和兵营。
每人手中都是一百五十个棋子儿,他已经把一个棋子当成了一队徒卒。
他听到了嘶哑的呼号和白刃的拼打声,他从被吃掉的子儿那儿看到了死亡和流血。
他近似疯狂地咬住颉乙的白色徒卒不放,他手中黑子的使命也不再是围棋,而是围猎和围歼。
夫概失掉这一局,已经是注定的了。
孙武笑笑说:算了吧。
颉乙也说:算了吧。
夫概说:唔――稍安勿躁。
颉乙朝孙武丢了个眼色:唔,我眼力不济了,算了吧。
夫概这才伸了伸懒腰:你说算了就算了。
来日再决个雌雄。
夫概没有丢面子。
孙武和颉乙给了夫概面子。
颉乙说:夫概将军棋风真是大气磅礴,领教了。
夫概连道:不敢当。
颉乙立了起来,又道:将军你有心囊括所有,有时候未免不知前有凶险,甚至会忘记了自己的棋要‘作活’。
颉乙说罢便走了。
夫概怔着,忽地出了一身的汗,屁股下面的绣团都湿了,半晌,立起来向颉乙背影拱手,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