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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第二十五章(1)

2025-03-30 08:14:41

郢城似乎转过年来没有春季,忽然就是初夏了,千树万树仿佛在一夜之间举起了新叶,一夜之间就又变成深绿。

天地之间的草木之阵,是攻不破的。

弹指之间,吴王阖闾率军进入郢城已经是半年有余了。

楚国元气已损,无力组织军队征讨,吴楚也就暂时没有大的战争。

烧杀抢掠的高峰期已过,按照吴王的政策以班处宫,吴大夫占了楚大夫的家宅,徒卒占了楚国百姓的民宅,已经没什么大惊小怪了。

三三五五的楚人投毒,暗杀,放冷箭的事情虽时有发生,也成不了大气候。

平日在郢都城中见到的楚人,都沉默着,沉默得让吴人摸不着头脑;一到傍晚,郢都常常是一片死寂,那种静寂,也让人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孙武除了巡查城中徒卒哨位,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他的著述之中。

他有一个宏伟得一提起来就会让他怦然心动的计划,当年呈给吴王阖闾的十三篇兵法,将依据战争实践,写成八十二篇,并且是图文并茂,另有若干阵图。

这将是一部前无古人的战争大典,是战争论,将军论,也是君王安国全军的指南。

他在他的竹简之上,构筑着他所理想的国家和军队,倾诉着他越来越觉得应当让君王遵从和恪守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大谋略。

每当他进入这样一个境界,他就觉得胸怀间展开了万里图轴,战马嘶鸣,战车奔驰,三军威武之吼,不绝于耳。

漪罗总是悄没声地在左右侍奉,研墨,削简,将竹简一策一策地编好,甚至还会指出一些笔误。

孙武著述的时候,是严禁老军常走动的。

老军常的脚步越来越迟缓拖沓,嘴里也常常喃喃地咕噜个不停,除了扫扫庭院,便洗个无尽无休,好像今生今世是洗不干净了。

漪罗则隔一段时间,便来瞧瞧,来打杂儿。

裙裾在房中打个旋,很美丽的。

当然,有时候也会把孙武从思绪中拉到现实中来,拉到美人儿的石榴裙下,当他少事歇息之后,再重新思考他的战略的时候,头脑会变得更灵敏灵活,连文字都会更加顺畅了。

漪罗闷了,偷偷去看望夫概府中的阿婧。

阿婧是漪罗在郢都唯一熟悉并且可以相互倾吐衷曲的女人,从前,阿婧还与漪罗死去的姐姐皿妃很要好。

女人必须找到对象互相倾诉,这是女人生命的需要和营养。

可是,漪罗每次去找阿婧都避开孙武,孙武对夫概存有戒心。

一日,漪罗又来找阿婧。

从后院角门进去。

一向如此。

童仆带着漪罗绕过后园。

园中有花树,山石,还有菜畦,种些瓜茹芫荽之类。

阿婧在藤萝架下面等待着漪罗。

阿婧那样子很激动,很高兴的,她盼望漪罗来说说话,给她寂寞的生活带来一点儿新鲜的风。

漪罗美丽的脸刚从角门儿闪进来,阿婧就站了起来,要迎上去。

夫概却走来了。

夫概:阿婧,不在房中,到此做甚?将军没看见藤萝花开了吗?阿婧忙向漪罗打手势,打哑谜,她也不愿意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夫概掺和。

她早就凭着第六感官,感觉到夫概其实对漪罗未存好心,只是碍着孙武,没有贸然动作罢了。

夫概看见了漪罗,却装作没看见:唔,观赏一番藤萝花树,对你益处匪浅,你会开心些的。

阿婧可以一个人观赏么?当然。

一个人。

呵呵,当然。

只要你会对我笑一笑。

你很难赏赐给我一个笑靥。

阿婧该死。

糟糕,漪罗走过来了,绕过了山石。

夫概哼了一声装作背过了脸。

夫概将军!阿婧提高了声音。

漪罗一惊,一脚踩到了菜畦里,赶紧躲藏。

夫概回过身来:唤我何事?将军还有什么事情吩咐么?我问你何事,你反而来问我,莫名其妙。

没事。

我没事。

不打扰了。

夫概走了。

他不想吓跑了漪罗。

漪罗这才从山石后走过来。

漪罗:糟糕,鞋子和裙子都弄脏了。

阿婧:姐姐赔你好不好?你瞧,我们偷偷摸摸的,倒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的将军,不愿意与我的将军过分亲密;我的将军又千方百计地想通过你和你的将军联络,你的将军和我的将军一掺和,事情就复杂了。

什么你的将军我的将军?难为你的舌头灵巧得像黄雀儿!阿婧姐姐,说真的,你的将军对你好些了吗?阿婧叹了口气,摇摇头,苦笑。

她的身上几乎总是有伤痕的。

她是夫概发泄的对象。

夫概只让她的前边和脸蛋儿保持着完美,以供赏玩。

虐待阿婧,是这位将军的一大乐事。

每回行那种事情的时候,夫概都像是临朝登基一样,像是君王处理朝政一样。

阿婧:你我姐妹在一起说些快活的事情好么?你的那位将军呢?如何?你还记着他在姑苏台杀掉你姐姐的仇么?疙瘩可曾解开?我一想到姐姐,恨他就恨得咬碎了牙齿。

可是……他也是万不得已的。

他可不是那么凶神恶煞。

只是有时候有些古怪。

哦,他有时候完完全全像个娃娃。

娃娃?阿婧格格笑起来,娃娃?那位孙将军?倘若永远没有战争该多好呢?我真想劝他解甲归田,回罗浮山去。

是呵,带上你的‘娃娃’。

……只怕我熬不到你们归隐罗浮山那天了,我还能回到姑苏么?漪罗,我总是提心吊胆的。

我怕。

我怕我不是让夫概将军折磨到死,也会被大王处死的。

死,只是早晚的事情。

何出此言?我有预感。

早晚夫概和大王,他们兄弟会火并的,早早晚晚……啊,你看我说了什么胡话啊!漪罗心一沉,半晌无言。

好了,漪罗。

人活在世,如露水一般,能有几时亮泽?到头来还不是……姐妹难得一会,来,你我投壶饮酒,及时行乐。

来吧,来。

阿婧拉了漪罗,到房中去游戏。

大约阿婧一个人闷了,常常独自投壶消磨时光。

那青铜的大肚喇叭口儿壶便放在她的卧室,壶里和地上,胡乱丢着柘木做成的矢,矢最长的三尺六寸,中长二尺八寸,最短是二尺。

阿婧装模作样地作揖说:阿婧有这杆不直的矢,口儿不正的壶,承蒙君子不嫌弃,愿以博君子一乐。

漪罗:这是做什么?男人们投壶玩耍,开头都是这样说白。

我该怎样答对?你就说:‘阁下一番盛情美意,待之以美酒佳肴,怎么可以不从命呢?’漪罗咯咯地笑:噢阁下,盛情,待之以美酒佳肴……不行不行,酒在哪儿?佳肴何在?阿婧:美酒自然有,而且是姑苏红。

佳肴么,姐姐给你准备了上好的蜜饯李子,来吧,谁输了谁饮酒。

不。

赢了饮酒。

当然是输了才罚酒。

我不干了!好,好。

依你,依你,行了吧?漪罗撒娇,阿婧哄着。

两个女人各取了四支矢,一赌输赢。

漪罗每投一矢,总是先自默默祝祷一番,祝祷了将军孙武一帆风顺,又祷告上苍保佑将军身体康健,再祷祝,还是为孙武,但愿漪罗能长侍左右,白头偕老……漪罗聪慧灵巧,连投四支木矢,全部都投入壶中,于是,便把笑声撒满了幔帐,抢着去食蜜饯,去饮酒,一盏复一盏,阿婧目瞪口呆:漪罗你,有偌大酒量?当然。

漪罗跟着乐师公孙尼子,公孙尼子大师饮酒如长鲸吸水,后来又随铸剑大师干将冶炼在罗浮山,鼓装炭,火烤前胸,风拂后背,全靠些酒劲。

强将手下无弱兵。

说是说,漪罗连饮四盏,到底有些星眼朦胧,神欢体轻了。

阿婧在投壶之前,也祝祷。

她暗暗祷告老天神佑,让她能有朝一日逃出夫概掌心,或者让那夫概得箭疮暴死……一番祷告之后,投壶便不再是投壶,而是求兆占卜了。

她有些紧张,觉得手中的矢千钧重量,命运攸关。

横下心来孤注一掷,不中,又投一矢,又不中,四支矢全都没有遂愿投入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