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真是天意?也许真是不能奢望什么了?她呆呆地看着青铜的壶,近似无声地叹了口气。
忽然自己去取了一盏酒,一饮而尽,接着,又为自己斟酒。
漪罗忙去抢了酒器:阿婧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我高兴……嘴里说高兴,眼里却泪如泉涌。
夫概看看两个女人玩耍了约有一个时辰,大概情绪正好,便走过来了。
阿婧忙咽泪装欢。
漪罗:我告辞了,说着要走,不料,酒上了头,身体飘起来,险些跌倒。
夫概要来搀扶,伸了手,又缩了回去。
为了笼络孙武,他对漪罗从来不敢造次,便叫道:来人,搀孙将军少夫人坐下,拿螺蚌葱豉醒酒汤来!回头又对漪罗打了个拱:少夫人该醒醒酒再回去不迟。
再说,夫概一向不敢得罪少夫人,为何见我如被蜂螫,夫概真是那么可怕么?漪罗脚下发飘,心里却十分清楚,说:漪罗与阿婧姐妹在一起玩耍,小儿之戏,不愿打扰将军。
阿婧:漪罗,跟我到里面歇息,待消了酒力再回府中去。
且慢!夫概厉声道,立即又笑眯眯:少夫人不是喜欢投壶么?夫概愿博少夫人一笑,投壶之戏,不可这样简陋的,来呀,乐工侍候。
夫概命乐工排好,奏乐曲《狸首》。
先是序曲,接着是鼓声和鸣。
夫概抓了一把木矢,恭恭敬敬递与漪罗。
漪罗推托说不胜酒力,头痛。
夫概便兀自投壶,三尺六寸的矢,矢矢中的。
夫概得意,笑道:夫概来日当恭请孙将军与少夫人到府中饮宴,并且施以骑射之礼。
我一向敬重孙将军。
如今天下,能够让吴国争霸称雄的,并非那些君王王子,也不是伍员伯之流,唯有两个人,少夫人可知是哪两个?漪罗捧着童仆送来的醒酒汤:漪罗孤陋寡闻,实在不知道。
夫概哈哈大笑,又连发两矢,铜壶中的声音响亮:这两个人如若取吴国天下,不过如壶中投矢一般容易,你道是谁?一个近在眼前,一个在少夫人身边,非孙武与夫概莫属!漪罗一惊。
手中的醒酒汤洒了一身。
漪罗:哦,漪罗真是醉了。
夫概:请少夫人说与孙将军:今日得报,秦国已经与楚军合在一起前来征讨,越国也在逼近吴国边境,天降大任于夫概孙武,机不可失啊!漪罗从不问帐前之事!夫概上前抓住了漪罗的手。
漪罗拼命挣扎,脱了手:将军休要非礼!漪罗告辞了!夫概送你回府!阿婧:夫概将军,且住吧!漪罗来,乃是来会阿婧的,孙将军不知。
此事与夫概将军也毫无干系。
备我的车,送漪罗回府。
漪罗:不必了。
夫概:岂有不迭之理?备车!备车!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夫概向下人大吼。
漪罗无论怎样推托,也推不掉夫概的这番盛情,她几乎是被夫概的童仆架上了马车。
夫概并未就此罢休,竟然亲自驾车恭恭敬敬送孙武的少夫人漪罗回府去。
马车招摇过市,惹得市人停足瞩目。
孙武也得到了秦国出兵与楚国残军合在一处,来进攻郢都,以及越国乘吴国国中空虚,进犯吴国边城的消息。
申包胥到秦国乞求援军的消息和细枝末节,迅速传到了郢都,传遍了楚国。
亡国奴楚国人如服了一剂起死还阳的大补汤,吴国占领军上下也没有人不为申包胥的悲壮而动容的。
孙武暗暗叹道,伍子胥囿于感情放走了申包胥,自己晚了一步,未能阻止申包胥逃亡,立即要得到报应了。
他也叹服申包胥的坚忍和壮烈。
那申包胥,日夜奔跑,到了秦国,立即求见秦哀公,以他对于吴楚秦之间关系的精辟分析,乞求秦哀公发兵。
他说,吴国贪心,如同巨蟒和野狼。
破了楚国,吴国就是秦国的邻国了,秦国就是下一个楚国!秦国如能出兵,楚国就是灭了,秦国也可分得利益;楚国倘若复兴,楚国将世世代代尊奉秦国,秦国自然平安。
秦哀公一时难以拿定主意,顾虑重重,便请申包胥暂时到馆舍安歇,等到与朝臣商议之后再说。
申包胥摇摇头,说,如今我的国君还逃命在荒野草莽之中,君王无处安身,小臣怎么敢到馆舍去安寝?说罢,站在秦国的王廷,痛哭流涕,拒绝进食一粒米,不肯喝一口水,一直到两眼哭出了血,人也奄奄一息,依旧呜咽不住,哭了七日七夜!秦国君臣百姓,都在关注着每时每刻绝食痛哭的申包胥,消息像风一样从秦国传到楚国,楚人也在担心地夜夜为申包胥祷告上苍保佑。
民间都在传着,申大夫哭了两天了,三天了,四天了……秦哀公感慨万分,十分敬重申包胥,痛下决心出兵伐吴,并且当着申包胥的面儿赋了一首《无衣》诗以明心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申包胥听罢,咕嗵一声跪倒,一连给秦哀公叩了九个头,磕得满头是血,晕倒在血泊之中……秦国派将领子蒲子虎,出动了五百辆兵车四万军卒,与楚将子西会合楚国将领,收拾残部,楚国百姓,纷纷拿起武器,投军复国。
到处在说着申包胥七日七夜哭秦廷的悲壮故事,到处都在说着秦哀公那首《无衣》诗;不要说没有衣裳,秦国的君王与楚人同披一件袍子,与楚国同仇敌忾!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这首诗也到了孙武手上。
他思索着如何破秦楚联军之计。
夫概送漪罗回来了。
孙武一怔,可是,到底不能失礼,便先与夫概互相寒暄,请夫概坐下。
漪罗却像避猫的老鼠一样,要溜回房中。
漪罗,孙武道,适才你到哪里去了?我――去找阿婧姐姐说话。
孙武啊了一声。
夫概笑眯眯,去捉孙武的手,没捉到:孙将军,长卿!自你从齐国到吴国以来,无论将军赋闲待诏,还是拜将军印之后;无论是恬谈的时候,还是柏举雍血战,你我都堪称知己。
而今,少夫人漪罗又与阿婧亲密无间,称为知己。
实在是幸事。
漪罗:将军叙谈吧,我煮茶去了。
孙武唔地答应着,心里老大不高兴。
漪罗背着他,到夫概府中去说话,令他气愤。
他对夫概的图谋早有预感,对夫概过分亲密的表示早就疑惑。
可是心中虽然生气,脸却并未挂上去。
他目送漪罗走掉。
夫概:孙将军以为如何?孙武:你指的是――夫概:我是说,自从夫概有幸结识孙将军以来,夫概便将孙将军引为知己,堪称莫逆,不知是不是高攀了?孙武:哪里哪里。
承蒙夫概将军不弃,承蒙抬爱。
夫概笑模笑样:怎么可以说是抬爱呢?将军兵法,乃是万世兵家盛典,夫概佩服得五体投地。
夫概将军今日来此有何贵干?夫概凑近前,没去抚摸,眼睛定定地咬紧了孙武不放:夫概愿与孙将军共图大业,不知足下意下如何?孙武一惊:你是想……夫概要让那句取而代之的话,从孙武嘴里套出来:我想什么?说说看。
我如何知道?孙将军怎么会不知道?我实在是愚钝。
长卿倘若愚钝,天下便没有聪慧的人了。
如此说来,我已看穿了你的心思?知我夫概者,莫若长卿先生,此话看来没错。
你对如今天下时势看得怕是最清楚的了。
如今,秦国派战车五百辆,徒卒四万,与楚军合在一处,前有秦兵征讨;后有越国数万大军,乘我国内空虚,紧逼边邑。
天赐良机于你我,天降大任于你我,怎能有负于苍天?唔,夫概将军的意思是,你我同心协力击溃秦楚之军,再为大王建立功勋。
孙武故意绕弯子,想逼得夫概说出那句话来。
夫概激动了,突然去抓了孙武的手,手心全是粘粘渍渍的汗:不止于此,我的意思是机不可失!天不可负!他还是不肯说出一个反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