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扔了夫概的手,冷笑道:孙武总算明白了!啊,此乃吴国之幸!孙武说:孙武前日在园中散步,见一情景,愿说与夫概将军借鉴。
说与我听。
我看见那最高最高的树枝儿上,有一只蝉喝着露水,得意地吟唱。
蝉哪里知道,身后有一只饿得发慌的螳螂,马上就要吃掉它。
螳螂只知道要吃掉美味的蝉,却不知道,它的后面,又有一只黄雀伸直了脖子,要拿它螳螂下饭。
黄雀得意洋洋,正在做着吞食螳螂的美梦,它更是万万不曾料道,树荫下又有弹丸正在瞄准射击它。
这便叫做――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噢,黄雀在后。
黄雀到底在哪一个后面?当然在扑食蝉的螳螂身后。
这就是说,黄雀在后,有利可获,是在冒险?恐怕是在眨眼之间,黄雀不是成了笼中之物,便是毛血横飞!这黄雀得到孙将军点拨,情形一定是大不一样了。
是啊。
依孙武之见,黄雀还是不要贸然扑食什么螳螂,必得知道世间的事情有可为与不可为。
啊不,我指的是那黄雀如果得到孙将军鼎力相助……孙武定定地看着夫概:孙武必得知道这只黄雀是哪一个,是否值得相助。
夫概依旧不死心,道:倘若是夫概请孙先生合作……孙武望夫概良久,说:我孙武既然得到大王知遇,岂会跟在黄雀身后啄食甲虫?鸿鹄之志,在于吴国富国强兵。
假如来日孙武饮血战地,发丧的时候,世人可以明察,戈伤剑伤只能在胸前,就是用火焚烧我的尸骨,灰里捡出的,也只能是敌人的箭头!夫概听了这番话,知道无法说动孙武。
他的心沉下来。
万幸,到底没有道出一个反字来。
聪明的夫概,突然哈哈大笑:说得好!说得好!孙将军一片丹心,忠心耿耿,是我等的福,王兄的福,也是吴国社稷之福!有将军这番话,夫概就是做了沙场之鬼,也不必为吴国担忧了!孙将军,你没听见吴国朝野都说你我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是捆在一架战车上么?看来夫概拿孙将军当做知心知己,没有看错,哈哈哈哈……夫概笑得响亮,笑声听上去却阴森森的。
话锋这么一转,反而成了夫概试探孙武是否对吴王阖闾存有二心了。
言谈话语之中,还藏着另一层意思:不论孙武愿意与否,不论孙武承认与否,他夫概和孙武已经是上了一条船了,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孙武很难摆脱这个既定事实了。
这是令孙武十分恼火,又十分无奈的,因为夫概并没有任何把柄落入孙武的手里,也没有什么口实让孙武抓住。
夫概又道:孙将军一定知道如今从秦国传来的那首《无衣》诗了,诗中写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孙武:这是秦哀公决心与楚残军联合攻打吴国时所作,敢问夫概将军,莫非也打算颠覆吴国社稷取而代之吗?夫概正色道:孙将军,这话不可乱说,除非将军有这个想头。
孙武哼了一声。
无言。
沉默。
漪罗送茶来了,孙武端起一盏茶:夫概将军请用茶!这是――端茶送客。
夫概知趣:孙将军,告辞了,后会有期。
我还会来探望将军,就教兵法。
孙武:送客!夫概仍然是笑眯眯的,走了。
漪罗战战兢兢,想解释一下今日之事,低声唤:将军……出去!漪罗忍泪,心里委屈,低头往门外走,绊了一跤,险些摔倒。
阖闾驾到。
孙武面对着吴王阖闾坐下的时候,心里一阵茫然。
他为夫概之事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对吴王说夫概之事,可是,他忽然不知该从何讲起了。
难道可以将此禀告吴王,说夫概反骨毕露?或者让吴王警惕其王弟野心勃勃?那么你从何得见?你有什么把柄?吴王阖闾会相信你的禀告你的告诫和你的预言么?倘若相信了,你和夫概是怎么回事?吴王会不会为了肃清夫概亲信而大开杀戒?吴国军队远在楚地,这一场内讧,或者是内耗,会殃及些什么人?会不会对吴军不利?孙武思忖了许久,话到舌边又咽了回去。
阖闾拿眼看着孙武,又瞟了瞟前来上茶的漪罗,道:寡人听说漪罗费尽千辛万苦到了郢都,心中甚为欣慰,将军身边有人侍奉便好。
孙武:谢谢大王关怀。
阖闾:寡人带了些绸缎,赐与漪罗。
孙武:臣下之妾妇怎能有此荣耀?漪罗,还不快快叩谢大王!漪罗忙跪下,叩头,谢恩。
孙武:你下去吧。
漪罗战战兢兢地走了。
阖闾一直目送漪罗出门,似乎想着什么,又似乎有无限惆怅。
阖闾:爱卿,怎么?你与那漪罗好像有什么不快活的事情?没有,没有。
儿女情长,区区小事,怎敢劳大王关切?寡人但愿将军在楚地活得愉悦。
孙武终于忍不住,把话头引到正题了:大王,非是臣下心中有什么不愉悦之事,只是我在想日前所见一事,很有点儿寓意。
说来寡人听听。
臣看见高树之上,有蝉吟唱。
蝉的身后,有一只饿得发慌的螳螂,要吃掉那只蝉。
螳螂的后面,又有一只黄雀,欲将螳螂吞下充饥……阖闾:唔,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正是。
阖闾:爱卿指的是什么?莫非说,寡人便是那只寒蝉么?不敢,臣下怎敢将大王比做寒蝉?阖闾定定地看着孙武,似乎孙武的脸上写着什么。
阖闾:什么蝉什么螳螂什么黄雀?什么乱七八糟?孙将军,纵然秦军,越军,楚军,在前,在后,在左,在右,吴国常胜之师所惧者何?将军不必煞费苦心了,寡人志在亡楚,楚昭王不死,寡人是不会退兵的。
回宫!阖闾拂袖而去,孙武呆若木鸡,没想到阖闾想也没往夫概那儿去想。
漪罗吓坏了,在门外,出了一身的汗。
吴王阖闾走出孙将军府,忽然站住了,若有所思,少顷,才上了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