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罗刚刚被送回姑苏,安顿下来,夫概就入城称王了。
漪罗听到这个消息,一屁股坐下,出了一身冷汗,半天惊得说不出话来。
死去的蔡国将军鉴,出征前曾将三岁的孩子托付孙武收养,做养子,改姓孙,叫孙驰。
孙驰今年四岁了,生得活泼可爱,绕在漪罗膝边,连喊了几声庶母,漪罗都没听见。
依她的阅历,还难以判断会有什么样的灾祸,未来是什么样子。
可她明白事情真的变得很麻烦了。
她不知道在孙武面前,是否还能说清楚。
她只知道,孙武在阖闾的麾下,夫概与阖闾少不得一场拼杀。
孙武是不会改变初衷,改换门庭的,那么,夫概倘若坐稳了王庭,孙氏门中不会有好结果;阖闾倘若卷土重来,孙武会不会把她当成夫概的人处置了呢?也未可知。
她心乱如麻。
可她不敢把这些事情说与帛女,她在处理和帛女的关系上是很小心翼翼的。
帛女在孙武出征后的第七个月生了个儿子,取名为孙星。
婴儿还不满一周岁,刚刚呀呀学语。
帛女听到夫概立而为王的消息之后,也是一惊,思忖片刻,命家人田狄把少夫人请来说话。
漪罗还在发呆。
田狄唤了几声少夫人,漪罗才听见,忙应着,到帛女房中商议对策。
帛女:漪罗,你是在军中呆过的,依你看,长卿和夫概相处得怎样?漪罗:漪罗在军中呆的时日甚短。
帛女:我不是问你长短。
只是问你他二人相处的如何。
漪罗:依我看,将军和夫概是生死冤家,死对头。
其实,在军中,夫概和孙武的关系还没到你死我活,剑拔弩张的地步。
在破楚入郢的过程中,夫概还不敢明明白白地言一个反字,仅仅是渗透,暗示,试探,拉拢而已;孙武也只是判断,警惕,小心翼翼,敬而远之,言不涉邪,凛然拒之。
说他们已经是生死对头,完全是漪罗加进了自己的感觉。
帛女啊了一声,说,我明白了。
帛女料道夫概与孙武免不了一场厮杀,为此,她想她必须事先有所准备:漪罗,你立即带上两个孩子出城,先躲到罗浮山去,事不宜迟。
田狄,你备车,跟着少夫人上路。
我?带两个孩子?星儿还不满周岁,尚在哺乳,哪里离得了母亲啊?现在还说什么离得了离不了?漪罗:夫人你呢?帛女:我在姑苏等将军回来。
漪罗:那么漪罗也等。
帛女:休要说傻话。
如今夫概篡位,姑苏城必有一战。
如此说,漪罗更不能走了,要走一起走。
帛女淡淡地笑笑说:漪罗,我知道你的一番用心了,在我心里便是安慰,可是,倘若一起走,目标大,你以为走得脱么?我之所以叫你走,也并非只是为你。
你看,驰儿今年才四岁,又是蔡国将军鉴的遗孤,你我都是要舍得自己性命来保护的。
星儿还不满周岁,乃是将军的亲骨肉,只要星儿无事,帛女还有什么可以忧虑的呢?我这是把两个小孩子托付于你啊!帛女说时,一如平时那么平静泰然。
漪罗却担忧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心颤颤的,两眼迷茫茫的,都是泪。
帛女说:或许不会有什么事的。
即便有什么事,我也是经过了的,不怕。
说着,收拾些孩子用的衣物,带些银钱。
田狄已然备好了车。
帛女便催漪罗抱上一个,领上一个,命她出门去,叫她快走。
大王驾到――一阵喧嚣,夫概来了。
漪罗被堵了门的徒卒拦回到房子里,帛女忙示意下人把孩子带到后房去,然后,拉了漪罗一把:坐下。
两个女人端坐在席上。
帛女心里存得住事;漪罗如坐针毡,是准备搏斗的样子。
夫概身后拖着仪仗,走了进来。
侍从见两个女人只是坐着不动,便持戈喝道:大王驾到,焉敢不跪?夫概反而回头白了侍从一眼:不得无礼!夫概看着两个女人根本没有以礼相见的意思,帛女低眉,好像没看见他老大一个大王进来,漪罗却是怒目而视,如同要斗架的蛐蛐儿。
夫概忍气吞声,先施一礼:啊夫人,少夫人,别来无恙?两人都不开口。
为何不肯开口?帛女:帛女实在不知道如今该如何称呼你。
若称你为将军,你已经不再是吴国之将;若随了俗,称你为大王,记得吴国大王不是这般仪容,大王正在楚国郢都屯兵。
那么,称你是――哦,直呼其名吧,又有失恭敬,这叫我等如何是好?你叫帛女和漪罗为难了!漪罗心想,别看夫人不露声色,说话却是句句含着针,藏着刺。
夫概的脸,一红一白的。
他却一如既往,把脸上弄得笑眯眯的:寡人一向与长卿相与很深,互相视为知己。
长卿离开姑苏十八个月,鞍马劳顿,寡人回到姑苏,第一个就来拜望二位,看望夫人,少夫人,切莫辜负了寡人一片好心。
漪罗学着帛女的方式,话里也长出了刺儿:夫人,他说些什么?漪罗从来不知我家将军的知己中有自称寡人的。
帛女:好了,孙将军远在郢城,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弱女子,你既然已经自称了君王,要怎样便怎样吧。
不过,依帛女妇人之见,你自称王者之尊,王袍加身,率先对我等手无寸铁的妇人下手,恐被天下人耻笑的。
夫概哈哈笑起来:哪里哪里。
依夫人少夫人看来,寡人是要对二位不敬么?说着,板起脸来,倘若寡人打算取你等项上人头,何须亲临府上?只消一个眼色,就办得到的。
帛女还是很平静:当然。
夫概坐下了:寡人岂肯一人独享天下荣华?一旦得了社稷,立即想到故交,这才来拜望夫人和少夫人。
夫人,少夫人千万不要心存芥蒂。
哦,少夫人,漪罗,你大概不会也不应当忘记,是谁把你从战场上接到楚国郢都?是谁把你先自安顿在军帐之中,悉心保护,爱怜有加?是谁把你送到孙将军帐下,让你与孙将军破镜重圆?哈哈哈哈,寡人与你漪罗,与孙将军,与孙氏门中不解之缘,早已是路人皆知,寡人和尔等荣辱与共,难道不是么?帛女迅疾地看了漪罗一眼。
漪罗的脸通红:夫概!这只能证实你图谋已久。
倘漪罗早知你的图谋,定报与将军,与你不共戴天!夫概:晚了,只怕是晚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帛女知道夫概的阴谋了:他是一定要把孙武拉入反叛的行伍中来,叫孙武有嘴难辩。
那么漪罗呢?漪罗和夫概果然有缘么?她不知道。
漪罗一跃而起:看来只好以死相拼才可证实清白了!帛女拉住了漪罗。
帛女知道,她和漪罗拼个一死,是极其容易的事情,四岁的孙驰和不满周岁的孙星怎么保全?夫概立了起来。
寡人国事繁忙,不多耽搁。
今日寡人前来过府看望,足见寡人求贤若渴,这番心意当为天下人传为美谈。
寡人今日就封孙武为大将军,二位夫人也有封赏,并且增派士卒,保护将军府上下安全。
帛女:不不,使不得!漪罗:我们受用不起!夫概狡黠地笑着,一摆手,便有侍从从外面依次走来,呈上了黄金,绸缎,宝器,摆了小半间屋子。
夫概冷笑着,抖开一个美玉雕琢而成的九连环,晶莹耀眼,玲珑可爱:夫人,这玲珑玉连环,乃是昆山之玉雕琢而成,是蔡国君侯送上的贡品,你看它环环相扣,真是世间奇珍哪!寡人将它送与小公子把玩,寡人之心可鉴!夫概昂然而去。
帛女和漪罗瞠目结舌。
如今该怎么办?把那些夫概别有用心的赏赐扔到街上去吗?不行。
立即依照原计划逃走吗?也不行。
门里门外都是夫概增派的徒卒,一个个荷戈持戟。
不用说,她们已经被严加看管,已经被软禁起来了,就是她们想要自杀,想要死给夫概和世人看个明白,也没那么容易了。
漪罗:姐姐,我们――怎么办哪?帛女拂袖而去,不言不语,不答不理。
漪罗随了过去,欲抱起幼儿孙星。
帛女推开了漪罗,抱上孙星到另一间屋去了。
漪罗呆呆地立着。
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