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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第三十章(1)

2025-03-30 08:14:41

渡了淮河,孙武惊讶地发现,夹岸的开阔地,淮南的山野,一直到大别山,竟然还是八年前的老样子。

极目望去,一片荒芜!这昔日的战场,这徒卒用血灌溉过、用戈耕过的土地,在这夏天的午后,看不见人影,到处是榛莽,榛莽,榛莽。

偶尔是一棵生得怪模怪样的老树,还有一棵,还是老树,怪模怪样。

他路过在扫荡般的战争中被烧掠过的小村,看见那无人重整的残垣断壁,都埋没在深深的蒿草之中。

村里的井,水里是厚厚的绿苔,聚集着孑孓和蚊蝇。

桔槔绝望地扬着臂,吊着一段井绳。

有一个尚还保存完好的烟囱,孤单而茫然地叹着冷气。

谁知道这片土地上,这个小村庄,多少人死于兵燹?多少人背井离乡逃亡在外?只知这里成了死村。

是不是活着的人不敢回到这儿来,是不是阴沉的夜里,这儿会听见鬼哭?战争淋下的血迹,被雨水稀释,润到土里了,白骨也隐没在蒿草里了,专食腐尸的秃鹫,还是想寻到什么,张开双翅低低地盘旋着。

难道你的身上还是沾有腐尸的臭味和血腥气么?鹫落在烟囱上了,头来回转动,恶狠狠的眼睛四外寻觅。

孙武与秃鹫对视了一会儿。

秃鹫飞走了。

寂静。

这种没有生气的寂静,让人心里没着没落的,让人怀疑自身的存在。

孙武赶紧离开。

这是孙武的第三次出游了。

吴王阖闾尽管觉得孙武的话不入耳,最后还是采纳了他的国策,再加上伍子胥的力谏,吴国八年没有发动战争,赢得了八载的和平。

和平的岁月,大王阖闾终日忙于大享其乐,很少向孙武问策。

孙武除了著述和整理、修定他的八十二篇兵法,绘制战争图轴,便离开姑苏,只带仆人田狄,遍访天下古战场。

这一次,重蹈当年作战的柏举,看此地时过境迁,苍凉依旧,想想自己到吴国来时,青春年少,二十余岁,如今已经是不惑之年,是中年了,不免感慨万千。

一路上,孙武很少开口说话。

田狄也默默地跟着。

孙武是一身蓝粗布的衣裳,一把油纸伞,一路的粗茶淡饭。

忽一日,夕阳将沉的时候,来到了长江边上。

恍惚看见那泛着白沫的江涛之中,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儿浮沉,忽上,忽下。

怎么?是勇士要离么?当年他推荐的要离浪迹在庆忌的行伍中,这矮小的侏儒,听命于他,竟然在战船之上,拼命跃起,以戈穿透了庆忌的胸背。

之后,要离却不逃命,向江中走来。

他,孙武,正在对岸活祭要离。

他听见要离在喊:孙先生是活祭要离吗?孙先生是早知道结果的呀……孙先生,这都是你叫我做的呀……就是这儿了,庆忌在这儿葬命于青铜之戈,要离在这儿沉没。

现在,澎湃的江涛声中,他好像又听到了那凄凄惨惨的悲鸣。

田狄,可是有人在喊叫?没有,没有啊,将军,是江水的声音,江水呜呜咽咽的,像哭。

是的,像哭。

田狄,你看见那江上漂的是什么?怕是一段木头罢。

噢。

是木头。

从上游漂来的。

是的,不是要离,当然不是。

当然是木头。

可是他打了个冷战,也许是江风袭袖,有几许凉意?将军,我对你说什么来着?啊,先生。

叫将军叫顺了,还真不好改口。

先生,走吧。

他一回身,又站住了。

芦花!芦花依旧,芦花依旧!纷纷披披的芦苇,如千万支乱纵的铜戈相搏。

而那芦花,层层叠叠的,在夕阳的照耀下,像一群染着血的白鹤。

他呆呆地看着,心头升腾起一种悲壮的情绪,悲壮之中,又有一些悲哀。

悲哀是因为要离么?。

先生,天晚了。

……先生真是要看遍天下战地么?离开姑苏日子不少了,夫人和少夫人会惦记的。

是不是……走吧,不要嗦。

田狄只好跟着孙武漫游,向东,又向西。

姑苏,越来越远了。

走了多少路,田狄也说不清楚。

一日,孙武二人投宿黄河壶口附近一小小的馆驿。

孙武一进馆驿的门,主人便上下打量着他们,听孙武说了一句:请备几样小菜下饭,收拾一干净去处安顿我们主仆两个。

主人便喜形于色,问:敢问先生可是姓孙?孙武诧异,道:你从何得知?这么说,是孙先生了?孙武:敝姓陈。

田狄说:我家先生姓陈,不姓孙。

你搞错了。

主人:姓陈也罢,姓孙也好。

酒菜已准备好,房间也已准备停当,小人在此恭迎先生多时了,请吧。

说毕,躬身作一长揖,便忙不迭地跑到后堂,将早就准备好的菜端将上来,瓜菇菜豆之外,还有黄河鲤鱼。

也有酒,陶罐蜡封,罐上刻工刻了三个字姑苏红。

孙武看见姑苏红三个字,笑了,笑没了眼睛。

主人:先生,还中意罢?孙武:且请悬壶人前来陪我饮酒。

主人:悬壶?什么悬壶?田狄:我家先生是说,把你馆驿中的江湖郎中唤来吃酒。

馆驿主人啊了一声,目瞪口呆。

孙武还在笑,喊了一声:颉乙,还不出来吃酒,还等什么?一声呼唤,那张生得奇奇怪怪的脸,从后堂闪了出来,正是颉乙!颉乙在此恭候孙将军!孙武哈哈大笑,随即便开了酒罐的蜡封,姑苏红的醇香,立即在小小馆驿里铺展。

孙武眯眼作出陶醉状,斟了两盏酒,道:好你个颉乙,总是如此这般的神出鬼没!你从何得知孙武到此小小的馆驿来投宿?莫非又是神算?颉乙道:不不,这次不是神算,不是。

颉乙在山中采药,偶见将军飘然而过,便尾随在后,要在此馆驿给将军一个惊喜。

孙武:那么,馆驿主人怎地会认出我来呢?将军,身后有眼!你颉乙便是他身后之眼?颉乙嘱咐这馆驿主人,但见一身材奇伟,听得口中是齐国口音,便是孙武孙将军了,我这里是眼耳并用。

可是将军一下子便吼出我的名字,未知是否在戎马倥偬之余,又通了卜筮之数?孙武说:你是眼耳并用,孙武乃是眼耳口鼻五官,上下同欲。

兵法云,上下同欲者胜。

孙武眼见这馆驿之院落,有黄芪,当归,鼻子便闻到了你颉乙的味道;耳听得馆驿主人听到‘郎中’二字便惊叹了一声,便知你颉乙又在弄些神秘;再见这‘姑苏红’,不是至友,谁人知道孙武偏爱?你我在郢都相见之时,每餐必有此君。

还有,我口中直呼你颉乙之名,实在是一诈啊!颉乙:哈哈,孙子兵法曰,兵以诈立!来来,难得他乡相见,今宵一醉方休!两人说说笑笑,把姑苏红全部吸干,孙武摇摇陶罐不响,才遗憾地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