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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第三十一章(2)

2025-03-30 08:14:41

所幸忠实于他的王儿终累,将他搀上了一匹战马,否则他是逃不出战争的漩涡了。

难得他仍然还是清醒的。

他的清醒表现在他的手中始终攥紧了戈,不撒开,还表现在他能在乱军之中审时度势,向终累大吼:终累!快去叫太子带兵来护驾啊!唯一有战斗力的,只有夫差了,这点他清楚。

终累打马而去,那情状全然不像往日那样的懦弱,而是十分骁勇,不计生死,左砍右杀,杀出一条血路,去请太子回马护驾。

伯不敢恋战,策马到了阖闾身边,保护着君王,向后逃跑。

受伤昏厥在马上的吴王阖闾和十几名将士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越国年轻气盛的君王勾践,已经率军追将上来,他叱咤着,红了一双鹰眼,士卒也气焰冲天,谁也不会轻易放还吴王,谁都恨不能立即把吴王剁成肉酱,夺得吴越之战的决定性胜利。

太子夫差在乱军之中独树一帜,率领他的奇兵,从侧翼杀向了不可一世的越国军队。

他本来的目的便是钳制越国军队主力,以解吴军燃眉之急。

在他的周围,立即开辟分割出了一个独立的战场。

夫差悍蛮勇,他的军队也同他一样的蛮野。

在两军平等对抗的情况下,越国军队的一支分支是不堪打击的,很快便退败下去, 向越国纵深地带逃去。

夫差在准备追击这股越国残兵的时候,勒马回首望了一眼主战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越国军队正在狂追吴军。

终累策马跑来。

终累翻身下马,拦在夫差马前,浑身是累累的伤痕,跑得脸上汗血流在一处,只剩了眼白和牙齿是干净的。

终累:太子殿下,父王已经被戈击伤,你快快率兵去护驾啊!夫差大怒:终累,你叫我去护驾,可你怎敢离开大王?终累来传父王之命!夫差冷笑:只怕是你吓破了胆,逃到这里来的吧!终累不值一顾,父王危在旦夕啊!快快去救护父王,不得迟疑!终累见夫差并没勒住马缰回马,那马还在向前走,便去拉住了马的辔头。

懦夫!休要延误我追击敌兵!战马推着终累趔趔趄趄后退。

在这一刹那,夫差的心上倏然闪过了一个积郁了很久的念头:他已经二十六岁,他早已成年,他破楚和诛杀夫概已经证实了他的力量,吴国文治武功皆有他的一份儿,他自信如果继承了君王之位,功德不会在父王之下,他渴望享有君王的权力、威仪和所有的宫殿,冰室,车船,还有美女。

可是,他的父王虽然是年已六十,还是把持着王位不肯放手,而且,父王阖闾身体极好,尚可披挂征战。

他继承王位遥遥无期,却又不能轻举妄动,不能有半点儿觊觎王位的眼神儿。

他用自己的蛮勇和耐性,总算逼迫得终累丢了太子的名份儿,可他知道终累的内心并不平静,甚至充满了嫉妒和仇恨。

夜长梦多,他不知道时局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他会不会与终累还有一战,有一场火并?他一直渴望着得到一个机会,让他顺理成章地继承和登基。

现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场,说不定就是天赐机缘。

他决定暂不回马去救护父王,让时间、战争来裁决已经受伤流血的大王,这样,也许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了,也许时间和战争自会结束了他父王君临吴国的生涯,那就怪不得他了。

至于终累,他只要催马一跑,便可完结这位前太子的所有的思虑和烦恼了。

夫差大喝一声:滚开!我要去追杀敌兵!夫差狠狠地用戈击打马臀。

战马咴咴鸣叫着,疯狂地跑了起来。

转眼之间,终累已被夫差的战马踏在地上,踏烂了胸膛。

后边,夫差的徒卒,依次从终累的身上踏过。

当夫差的马队和徒卒,一一从终累身上踏过之后,终累已经奄奄一息了,他拼力蠕动了血肉模糊的身躯,望着夫差马蹄卷起的尘埃,嘴唇开合几下,似乎骂了一句什么,就永远地离开了尘世,永远不会去争什么权柄和是非了。

天阴沉了。

阴云吞吐着下午的太阳,老天的脸忽闪忽闪的,一会儿白,一会儿黑。

起风了,风呜呜地悲鸣着,吹得河渠里的水,一阵儿皱,一阵儿平。

距李七里外的这一片荒郊野外,疲惫的吴军,伤痕累累,沮丧地坐在野地上。

到处扔着戈,丢着残损的旌旗,还有盔甲,战车。

战马也疲惫不堪,垂头丧气,噗噜噗噜地喘着粗气。

吴王阖闾大趾被砍断,流了很多的血,现在血已止住。

可是,突然间战局的变化,在胜利的高峰上忽就跌到了低谷,转瞬之间惨败,败得覆水难收,吴王的心里难以承受和接受。

六十高龄,久经沙场的声名赫赫的大王阖闾,惨败在了二十四岁乳臭未干的在君王位置上还没坐热的勾践,在他是难以想象的奇耻大辱。

他被伯扶上马背逃命,急火攻心,哇哇地吐了几口血;粘稠的血吐得马脖子上,鞍鞯上,到处都是。

伯的粉脸惊得煞白,连声叫:大王,大王!你可要保重啊!后有追兵,前路迷茫,吴王生死未卜。

正在这个时候,赤面白发的伍子胥率领五百徒卒来了。

伍子胥疯狂地挥动手中的大斧,拦住了勾践的追兵,一场迅疾而又震骇人心的搏斗,勾践终于被杀退了。

伍子胥立即又策马回还,去护卫阖闾,到了距李七里之外的山口。

阖闾流着泪,看着伍子胥为他裹伤、含着眼泪把他的脚抱在怀里。

阖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四外安静下来了。

阴风肆虐地打着呼哨,天边,太阳渐渐被墨黑的云蚀掉。

远处,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

下雨了。

卷地的悲风,携来急雨,如万箭齐发,斜扫在吴国溃败的君臣、将士头上,身上,哗哗作响。

伍子胥叫道:还愣着干什么?把旗子撑起来,给大王挡雨啊!立即有将士用旌旗在四周围起来,有人用手撑着旗子,为吴王挡雨。

人的帐篷,绣着老大的吴字。

四周掘了淌水的沟,给吴王一块最后的干爽的地方。

吴王阖闾昏过去了。

吴国将军、徒卒,守在旌旗围成的军帐外面,焦急地听着里面的消息。

吴王阖闾,对于吴国,对于将士们,是至关重要的。

他已经在位一十九年。

十九年里,他毕竟使得吴国振兴了,昌盛了,成为诸侯间的大国;十九年中,他任用了许许多多为天下瞩目的贤人名士。

他,是一棵大树,这棵大树如果倒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啊!雨声。

雷声。

吴王恍惚间走进了一个高大而辉煌的府邸,楼檐下挂着晃晃悠悠、明明灭灭的灯笼。

殿堂里空荡荡的,只有帷幕在飞。

他看见一群蝙蝠,全都倒挂着,在他走近的时候,那些蝙蝠,噗噗地乱飞,盘旋着,在紧闭着的门窗上乱撞。

他心里发怵,叫了一声来人哪,回声吓了他一跳。

公子光!谁在叫他?如何是从前的称呼?那么,他是又回到从前的府邸来了么?果然,他听见了十分熟悉的笑声,从半空里传过来。

那笑声让他毛骨悚然,汗毛直竖。

是――胞兄王僚?是的,是那个杀气腾腾的王僚,头上戴着王冠,正在姑苏台上食鱼。

他走过去,近了,却看见是夫概在吃鱼,头上戴着王冠。

夫概的左右,是阿婧?是眉妃?是皿妃?全是一身的槁素,白的裙裾,打着旋,来了,一群女人来架着他的两臂,拖着他走,请他去吃鱼。

他想说不,可是喉咙里如塞了湿漉漉的蚕丝,说不出话。

他拼死挣扎,忽然从那姑苏台上跌了下来,忽忽悠悠地,跌在半空里,脚也找不到地,手也抓挠不到任何东西。

在半空,他看见姑苏台下面,是五个血窟窿,仔细看去,原来是他在雍大战之前诛杀的五个将军,五个没有头颅,脖腔子冒着血泡和热气的将军,举戈来砍他的脚,还恶狠狠地叫着:大王!吴王啊地大叫一声。

他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一张又一张晃动着的黄脸和白脸,每张脸上都有一个血窟窿。

那些血窟窿发出的是焦急的声音:大王!大王!你醒醒啊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