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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第三十二章(1)

2025-03-30 08:14:41

早晨起来,天色微明,夫差盥洗披衣,刚刚在宫殿庭院一露面,就有一个立在那里的黑衣人高声问道:夫差!勾践的杀父之仇,你敢忘吗?夫差立刻恭谨而认真地拱手,咬牙切齿地回答:须臾不敢忘。

朝朝如此,或者说是时时刻刻都是如此这般的提示和回答着。

夫差自李率领败军回到姑苏,就固定了两个黑衣人轮番立在庭院,钉在那里,无论何时,只要看见夫差出入庭院,就直呼其名,问他是否忘记了勾践的杀父之仇。

这并不是一种单纯的形式,也绝不是做给朝中大夫将军们看的,这其实是夫差的内心独白,内心愤怒和内在的驱动力。

这样一种方式,同样对于吴国国中的男女老幼都是一种昭示,国仇家恨,谁也不许忘却,谁也不敢忘却。

不管过了多少时日,夫差都要让吴越之间的仇恨生根,发芽,长叶。

他要把全国,全军,全民都卷到复仇灭越的战争中来,剿灭了在南边和吴国比肩而立的越国之后,才可以北上伐齐,伐晋,称雄天下。

基于这样一个近期目标和远大狂想,他回到姑苏,登上君王的宝座。

最要紧的就是两件事,第一是国殇,令上万民众去修筑豪华的阖闾陵寝,准备把他的父王最后送到墓地;第二便是为了复仇与争霸,重新组织属于他的力量。

尽管夫差生性蛮悍,狂野,暴戾,骄矜,尽管夫差容易为偏见和谗言所左右,他也绝不会王袍加身就无端诛杀老臣。

这倒不是他在乎大夫将军们怎么看,怎么说,究其根苗,他身为君王,变换了位置,他就必须用另一种眼光和胸怀去审视身边的重臣,哪些能用,哪些该用,哪些不想用也得用,哪些慢慢瞧着用,哪些要戴上笼头用,哪些用的是脑筋,哪些用的是四肢,如果一旦只需要脑壳,他当然也不会手软,取了便是。

其实,对于只图官职的人来说,非血缘关系也会有此遗传,更何况夫差从娘胎里便开始了胎教?他让伍子胥继续为吴国之相,辅佐他处理军政事务;分封伯为上大夫,兼做行人,职掌宫廷内务和外交事宜;让华登统领吴国全部水师,加紧舟师训练。

举凡大小官员,夫差全部重新认定,不厌其详,不厌其烦。

职掌军队的每两二十五人的司马中士的任命,他要过目;统领四两共一百军卒的行官上士,他要大致听一听这人的籍贯,家族史和战争经历。

至于孙武,夫差要亲自过府去拜望。

身为君王,叫他如此屈尊,依他的秉性,这是一件很为难他的事情。

他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他的父王阖闾常常微服到孙武府上去,去就去,走就走,不那么兴师动众的。

夫差可不一样,城中短短的路程,他却是车服骑驾,侍男宫女,浩浩荡荡,招摇过市,令整个姑苏都为之轰动:新王夫差亲自去看望将军孙武。

离孙武府前十丈远,侍从便开始传递夫差的威仪和行踪了。

大王驾到――一声连着一声,一直震荡到孙武府中的内堂。

孙武忙出门,以君臣大礼跪接。

夫差下了车,说:爱卿请起,边说边把两手老远地一张,绝不像他父王那样亲自去搀扶。

他的亲切永远是有节制的。

君臣到府中坐下。

夫差坐在那里,两臂乍开扶膝,老大的一片,笑眯眯地望着先王命他终生赦免的将军,等孙武说话。

孙武:孙武不知何事敢劳大王驾临,实在是诚惶诚恐。

哈哈,将军是先王重臣,寡人自然应当到府中看望。

将军的功德,寡人心里是有数的。

这便暗示夫差不介意什么涉嫌不涉嫌的了。

孙武:谢谢大王看重臣下。

夫差:寡人继承父王基业,本应设宴款待朝中重臣,也好把李一役大夫和将军们的晦气洗扫干净。

怎奈父王不幸驾鹤而去,如今正是国丧,服丧期间不能不免去饮宴歌舞,将军是知道的。

孙武:当然。

先王在位期间,从来高看孙武,宫中彻夜谈国策,军帐里促膝问对,常常是行同车,居同床,食同席。

先王乃是最知道孙武的了。

如今先王逝去了,我悲伤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什么样的宴席也没有味道的。

夫差:所以寡人便带了些新鲜果品,与将军共享。

来呀,呈上来。

夫差一声令下,八位穿着白色裙裾,略施粉黛的宫女捧着果盘呈上,分别侍候在夫差和孙武身旁。

夫差道:虽只是些果品,也是吴国罕有之物,多是南边蛮荆之邦、越国所产,是越王允常活着献的贡品,寡人叫人从冰室中拿来的。

寡人从今只食越国果品,将军定然知道其中用意。

臣下知道。

说说看。

大王怕是要把越国全都吃下去吧?唔,差不多。

仅仅一个越国,大王还不一定会觉得果腹。

那么――然后便是齐国靠海蓬莱仙山产的苹果和梨子,再往下,又该去摘晋国树上的弥桃和栗子了。

这是大王日后的三番锣鼓,未知猜中了没有。

夫差哈哈大笑,连叫请爱卿先尝尝越国的枇杷和甜橙。

爱卿定然还记得,当初在你拜将的宴会之上,父王便用桔子来说国家大事,那时候,寡人还是青春年少哇,哈哈……孙武咬了一口枇杷,又吐出来。

夫差:爱卿怎么了?孙武:果子还投熟透便摘,涩而且酸,别说咽不下去,只怕牙也酸倒了,还要腹泻,伤了元气。

夫差沉了脸。

他知道孙武不是说果子,而是在说他的国策。

夫差忽然向侍从喝道:什么人挑选的果子?立即,八名宫女全部跪倒在夫差脚下,瑟瑟发抖:小女子罪该万死大王饶恕……夫差冷笑:尔等竟敢用些酸涩的东西来敷衍寡人,叫寡人在孙将军面前有何颜面?推出去,斩了!孙武忙拦住,起身施礼道:大王息怒,是我胃口不好,是我……夫差唔了一声,挥了一下衣袖。

八个宫女赶紧退出。

夫差说:寡人的胃口倒是好得很,什么样的果子都吃得下。

孙武:臣下怎敢比大王?夫差又道:请将军随便拣几样尝尝。

说着,他大口地嚼着枇杷说话:真是不知道将军的口味,是喜欢甜呢,还是酸?孙武:万物都有度。

过分的甜,与过度的酸,都于脾胃无益。

我还是喜欢罗浮山下自家的菜瓜。

夫差诧异地看看孙武。

孙武神态平和。

夫差说:既然如此,寡人可以分封爱卿食采吴兴郡和罗浮山。

孙将军,你十年戎马不容易,你辅佐父王创下吴国基业,现在又要你为我操劳,我心里实在不安。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父王的血不可白流,国仇家仇不能不报,越国不可不灭,中原霸业不能不图。

我初登大宝,第一件事便是就教于父王的重臣,特别来拜望将军。

将军,将军!你我君臣携手戮力,何愁不能灭越,伐齐,破晋?天降大任于将军啊,你我君臣一起告慰父王在天之灵吧。

夫差思量再三,父王临终嘱我终生赦免将军,将军功高盖世,哪里只是什么赦免不赦免的?夫差阅世未深,还要依靠将军呐!夫差的话滔滔如泻,说得很激动。

孙武听着,神态宁静。

这是很让夫差恼火的,可是他知道不能发火,至少是眼下不能。

夫差:孙将军,我要为你重修府邸,并在罗浮山为你筑建别业,我要你来做职掌吴国水师陆军的最高官职大司马,将军意下如何?孙武淡淡一笑:谢谢大王了,孙武只要罗浮山下一块菜田。

你?!只要罗浮山下一块菜田,此生足矣!你要舍弃寡人而去?孙武已经是精疲力竭了。

你是不是对寡人心存芥蒂,耿耿于怀?大王的封赏,足以令孙武感激不尽。

你到底想要什么?隐于田园,放浪山林。

你难道就没有想到,夫差的声音忽然平缓下来,还笑了笑,寡人如果不准你去隐逸什么田园,你就走不出这府邸半步么?我自可在府中静养,可这又于大王何益?倘若寡人治你违抗君命之罪又如何?孙武进不求名,退不避罪。

沉默,僵持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