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费尽心机终于见了吴王夫差,却毫无所获,在心里窝着火,这是其一;连日来惦挂和思念他的漪罗和两个孩子,心里郁结了一块病,这是其二;还有归隐田园之后,心情一直沉闷,这所有的气愤,恼怒,思念,焦灼,郁闷,无奈,再加上夜里被风寒侵袭,内外交攻,合在一处,把这高大强壮的汉子打倒了。
他从王宫出来,踉踉跄跄还没回到小客栈,就摔倒了。
田狄急得要死要活,把孙武背回客栈,发现他这一病可不轻,胡言谵语,两眼紧闭,浑身发烧如炭火,粒米不进。
田狄为他多方寻医问药,都不见好转。
孙武病到第十天头上,田狄又焦急地去打听城中里巷哪里有妙手回春的郎中,一出小客栈的门,就遇上了颉乙。
田狄惊叫一声救命恩人你可来了,噗嗵就跪倒了,说先生快快来救将军吧,泣不成声。
颉乙忙搀起田狄,道:我已经找你们几天了,快带我去看长卿!说着,来到客栈中那间斗室。
颉乙不由分说,便坐在孙武身边,观气,把脉,针灸,又嘱田狄去按方索药。
从早晨忙到中午,孙武的脸色才由干燥赤红,渐渐平和,身上,额头也见了汗。
孙武睁开了眼睛,见了颉乙,就要起来,颉乙忙按住了他,说:长卿,你还虚弱得很,休要逞强。
孙武只好遵命躺下了,苦笑道:先生!孙武何以至此啊!颉乙道:孙武何以不会如此?孙武:噢,我从来没想过会倒在这小客栈之中,爬不起来!颉乙:说实实在在的话,颉乙也没料到将军会到这步田地。
颉乙听老师扁鹊教诲说,四方上下,六合之内,五谷,五音,五行,万物都可以分为五类,人呢,也是五种类型。
这五种人筋骨和气血的强弱盛衰各不相同。
一是太阴型之人,表面是谦谦君子,内心是好得恶失,喜怒不形于色,看风使舵,鼠窃狗偷,两张脸,轮番运作,活得极累;二是少阴型之人,贪利忘义,专爱以伤害他人为乐,看到别人的荣誉便嫉妒,看到别人受损就高兴,躁动不安,腿也忙,手也忙,嘴也忙,忙着暗算伤人;三是太阳型之人,好说大话,意气用事,见了棺材不落泪,撞了南墙不回头,过于自信,常常会做出反常的事叫人瞠目结舌,狂傲暴戾,目空一切;四是少阳型之人,喜欢抛头露面,长于交际辞令,偶有所得,便洋洋自得,炫耀于公众场合,作事又精细,又爱面子,忽扬忽抑,忽冷忽热。
这四种人极易伤于七情,劳损五脏的。
唯有第五种,是谓阴阳和平之人哪!这种人,正如将军所言,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心安而无所畏惧,善于临机决断,顺应天地阴阳万事万物发展的规律,位尊而不骄傲,逆境而不气馁,举止从容不迫,行事条理分明,决胜于千里之外,运筹在帷幄之中,这便是君子之风啊。
那么,依你之见,孙武当属于哪一种呢?当然是阴阳和平之君子了。
像将军这样,应该是阴阳之气协调,血脉和顺,偶染小恙,也无碍的。
可我不是倒在这小小的客栈之中了吗?请问你这扁鹊的高足,又如何理论呢?这便是说,将军虽是阴阳平和之人,平和之中也有不平和。
草木尚且知春知秋,人岂能没有七情?将军一是因为君王不能合作,意志受了大挫,这二么……但说不妨。
恐怕是惦着幼子。
还有,哈哈,哈哈,你个孙武,恋着你的小妾!孙武从病榻上抬起身来,想要反驳,颉乙笑模笑样把他按住,说:长卿你休得欲盖弥彰,供认了又有什么关系呢?颉乙知道了这些,才知道病因缘何而起,何以风邪击倒了我们的将军,是实症,还是虚症?病在表,还是在里?也好调和阴阳,辩证施治啊!你不叫颉乙说实话,可就不是君子之风了,可就是讳疾忌医了。
好,你说,你说。
颉乙沉吟片刻,深有感触地说:思虑再三,颉乙忽然彻悟――原来,将军虽非真情种,有情亦是真将军哪!孙武深受感动。
不觉间,身上出了透汗,轻松了许多。
孙武:儿女情长,惭愧得很哪。
颉乙:颉乙有一剂良药可医。
孙武:嗯?颉乙:我的老师扁鹊还告诉我说,天是圆的,地是方的。
人呢,头圆脚方,亦是上下相应。
天上是日月普照万方,人的头上生有日月一般的双眼视通万象。
天行风风雨雨,人有喜怒哀乐。
天上雷公电母轰然叱咤,人有唇舌可诉衷肠。
天有四季,人生四肢。
天地间有宫商角徵羽五音,人有心肺脾肝肾五脏。
天地间有区别声音的六律,人有六腑。
天有阴阳,人有夫妻。
天有昼夜,人有起卧。
再说大地,地有高山,人有双肩。
地有深谷,人有腋窝。
地上生长蓬草,人生着无数毫毛。
一年十二个月,人之四肢共十二节。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人身是三百六十五个穴位。
天干在上,甲乙丙丁戊乙庚辛壬癸来计算十日,人的两只手共是十根手指。
地支在下,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为十二辰,人身在下两足共是十个脚趾,身子加上阴茎和睾丸是十二,女子十月怀胎,子宫胎儿加两足的十趾也是十二。
自然,地上也有四季不生草的,人当然也有终生不孕的,如此等等,人和天地原是相应的。
孙武如何与天地相应呢?所以,颉乙一直想指点将军去见老子。
老子之道实在是号称众妙之门,玄之又玄。
孙武十分敬重老子的学问。
老子说,有和无,相比拟而产生;难和易,相形之下才成立;长和短,相比较而体现;高和下,相对立而显著……这些都是罗列天地间之矛盾现状,叫人顺应自然的大智之言。
可是说到清静无为,孙武不仅是不敢苟同,而且也是做不到的了。
清静无为,哪里还有‘全争于天下’的兵法呢?我且问你,现在觉得怎样?哦?扶我起来。
田狄,拿些粥饭来!颉乙笑了。
当晚,颉乙和孙武谈得十分投机……吴国的战争气氛一天比一天更浓了。
伍子胥日复一日操练徒卒,累得骨瘦形销,老远看去,赤红色的脸上几乎只见两个铃铛般的眼睛了。
征伐越国的日子迫在眉睫,伍子胥当然不敢懈怠,而且,文武兼备的伯和华登,也都为使军队更加精锐而呕心沥血,伯本是生得清秀的,如今那张脸也不再像敷粉一般了,而像砂砾打磨过一样,棱角分明了。
吴王夫差不时就来到演兵场亲自演兵。
这一日凌晨,夫差又在准备亲自擂鼓演兵排阵,忽然看见两匹单骑跑来。
一个是佝偻在马上毫无精神的孙武,一个是孙武的家仆田狄,跑近前来,下了马,二人便大礼参拜。
夫差问道:孙将军,你不会是又来纠缠吧?孙武:孙武不敢。
莫非你改变了主意,愿意随孤王出征?倘若是这样,你可留下;如果不是这样,速速走开。
孙武:臣下再一次恳请大王恩准,让漪罗和孩子随孙武还家!夫差脸色十分难看。
在一刹那间,他的眼里甚至掠过了一丝杀机,左手也攥了攥身上佩带的剑柄,又松了手,吼道:传寡人之命,演兵!鼓声大作。
夫差命战车向前奔驰。
一队奔跑着的徒卒,把孙武、田狄和吴王夫差隔开了。
孙武吃力地爬上马背,欲横着穿过步卒的队伍,再去见夫差。
也许是因为孙武情急无奈,他催马的这一行动完全是徒劳的,甚至是愚蠢的,胯下的马向前跑了两步,面对那耸立如林,闪着寒光的戈戟,马打了半个回旋。
孙武执拗地勒缰打马,那马急了,咴咴嘶叫,倏地竖起了前蹄,犹如一座直立的悬崖峭壁,把大病未愈的孙武重重地掀到了地上。
扑倒在尘灰中的孙武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田狄扑了过来,连声呼喊:将军!孙将军!你醒醒啊……不叫你来,你偏来,这是要送命的啊!徒卒中许多认出孙武的,呼啦一下子围了过来。
立即一辆战车飞驰到近前,战车上正是白发紫面的伍子胥。
伍子胥立在战车上,用戈挥动着,喝叫:回到队伍中去!擅自离队者斩!擅自停留者斩!徒卒不敢停留,纷纷回队。
田狄面对着伍子胥的后脊梁磕头:伍大夫!孙将军是大病在身哪!孙将军昏过去了,他是命在旦夕了啊!伍大夫你救救将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