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胡嘉仁既然安然无恙地归来,胡宪明自然是老怀大慰再无后顾之忧,对于胡宪水做下的那点勾当,他自忖牵连不到胡家,因此索性撂开了手。
然而,一想到身患重病的孙女,他却始终感到头痛。
纵使胡家财大势大,纵使他可以请到全天下最最有名的大夫,可是,在那药石无效的怪病面前,什么都是空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女一天天憔悴下去,看着尚未完全绽开的鲜花凋零。
所以,他并不在乎孙女在闺房之中接待外人,横竖活不了多久,让她开心一回又有何妨。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一次仆役竟然回报,和自己的孙女聊得分外投机的两个女子竟是高俅的妻室,而另一个年轻人也似乎是高家的亲戚。
这还不算,昨日又有家人来报,高俅又带着上次那个年轻人造访了道观,这一次竟盘桓了好几个时辰。
在此之后,孙女胡见莲便举止大异往常,这不得不令他万分忧心。
莲儿!怔怔的胡见莲终于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见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由惊喜交加地站了起来。
爷爷,你怎么来了?怎么,我就不能来看看我的宝贝孙女么?胡宪明爱怜地看着孙看女日渐消瘦的脸,只觉心中隐隐发痛。
十六岁正是寻常女子的出嫁时节,可胡见莲只能待在这阴暗的净室中度日,老天爷实在是太残酷了。
我听人说,你这几天……爷爷都听说了?虽然胡宪明只说了半句,但冰雪聪明的胡见莲哪里会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我没见过多少男人。
不过只有他把我当作知己,而不是一个病人,只可惜,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胡宪明当然清楚孙女口中地那个他是谁,此时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莲儿,我听说那个段誉是高帅的亲戚,我大不了去求求高帅让他多来陪陪你。
怎么会没有机会?再说,以我胡家的门楣……那是不可能的。
胡见莲粲然一笑,只是那笑容中却多少带着几许悲戚,他不是蜀人,再过几日便要离开了,有缘无分又有何用?那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你!胡宪明顿时勃然色变。
脸上顷刻间便是阴云密布。
我现在便去府衙请见!爷爷!你别去!胡见莲一把拉住了胡宪明,自己却踉踉跄跄几乎摔倒。
当初是我主动邀他的,我也没想到会……爷爷,那天高帅最后和我聊了两句,他说段公子确实对我有情,只是其中还有诸多变故,他也没有办法。
他真的这么说?胡宪明立刻觉得冰冷的心里注入了一股暖流,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既然连他也是乐见其成。
我就更要去问问了!他伸手按住了孙女地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虽然只有嘉仁一个孙子,但其实我最疼的一向都是你。
不管那个段誉有什么样的隐衷,既然是两情相悦,我就一定会设法的。
莲儿,放心!胡宪明的来访早在高俅预料之中,说实话。
在那次带段正严去见胡见莲的时候,他心底仍旧有些不以为然。
可是。
直到发现那两个人地默契时,他方才觉得自己太狭隘了。
只可惜天妒良缘,否则让胡见莲随着段正严南下大理,未必不是一桩美事。
高帅!胡宪明甫一落座便急不可耐地开口道,我今日前来……你的来意我都知道。
高俅摆断了对方的话,深深叹了一口气。
并非我不肯玉成这桩婚事,实在是因为我那表弟不可能留在成都府,而胡小姐重病在身又不可能远行,所以这是一个难以解开的结。
胡宪明万万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顿时沉默了。
良久←语气低沉地说道:高帅,我只有莲儿这么一个孙女,即便名医都说她命不长久,我也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
就算那位段公子真的娶了莲儿,他也不会终生留在成都府,毕竟……我可以用任何方式补偿他,难道晚几年入仕对他来说就真的无法忍受么?这不是仕途的问题。
高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一时心软做了好人,可如今总不能直言段正严是大理世子吧?说到底,要不是很需要胡宪明这个地头蛇,他压根就可以撒手不管此事←正觉得头痛,突然发现门外有个躲躲闪闪的人影,眉头立时一皱。
谁在那边鬼鬼祟祟地?应声出来的却是白玲,只见她一脸理直气壮,毫不避讳地走进了正厅。
我刚刚听你们说那位胡小姐的事,所以才在外边偷听,哪里鬼鬼祟祟了。
一句话说得两个男人都感到异常尴尬,正在高俅恼火而胡宪明尴尬的,白玲却又石破天惊地说出了一番话。
谁说胡小姐的病无人能医!她那是先天从胎里头带出来的一股阴气,然后才造成体魄偏阴见不得阳光,久而久之便亏虚了身子,若是有手段的人哪会治不好!她一边说一边气哼哼地瞪了胡宪明一眼,亏你还说请了多少大夫,那些光有名头的人有什么用?都以为只有中原才有名医,其实这种病在西南很常见,不少部族里头都有巫医能治。
什么?胡宪明几乎是从椅子上直接蹦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你说的都是真的?阿玲,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高俅也连忙开口提醒,话说回来,若是胡见莲的病能治,这件事不仅大有转机,而且将更有裨益。
谁开玩笑了!白玲几乎是扳着手指头数道,就我知道能治这个病地巫医就有五六个,只是全都是你们说的蛮夷,随你们爱信不信!高帅!胡宪明本能地把目光投向了高俅,眼神中不无恳求。
此时此刻,高俅连忙把白玲拉到了一边,细细盘问了一遍后,脸上立刻布满了喜色。
胡老,这件事应该是真的,我会立刻派人去请大夫。
至于我那个表弟,我会留他再盘桓一阵。
为了白玲一句话,两边同时行动了起来。
在得知胡见莲的病很可能有救,段正严大喜过后又是大忧。
要知道,身为世子的他肯定要和大理诸世族领主结亲,而这样一来,他迎娶胡见莲便会困难重重,而且,他眼下倒有些患得患失了。
一旦佳人病厄能解,究竟还会不会认为自己是良配?大夫很快请来了,可其人形貌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连同高俅在内,几乎没人信得过那个看上去青面獠牙的巫医,只有白玲拍着胸脯保证,其他人也只得勉强一试。
然而,当那所有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在那个巫医手下一天天减轻时,没有人再怀疑妙手回春究竟是否有假,提出建议的白玲更是被胡家上下视作端。
五天之后,当胡见莲终于第一次走到日光下时,喜出望外的又何止是她的亲人?高帅,大恩不言谢,今后但有用我胡家之处,我必定全力以赴!若是说从前只是因为利益而勉强联合,那如今胡宪明心底便是充满了感激。
在利益和得失之外,他终究还是放不开亲情,更何况一直以为随时可能死去地孙女又重获新生。
既然如此,莲儿的婚事我也希望高帅能考虑一下,她只要再休养一阵子便能够痊愈,到时候无论段公子到哪里去,她都能够夫唱妇随,总不至于再成为拖累。
高俅微微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什么客气话。
这里只有他和胡宪明两人,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两人的关系自然更进一步,原先认为应该隐匿下来的前情,也应该可以交底了。
胡老,这桩婚事我自然是同意的。
但事到如今,我也应该对你说实话。
我知道胡家在西南一带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甚至和大理也有生意往来。
既然如此,段誉这个名字也许陌生,段正严这三个字,胡老应该听说过吧?段正严?胡宪明一愣之后立时脸色大变,声音也有些变了调,高帅的意思是说,段誉……他就是大理世子段正严?没错。
怎么会这样……胡宪明一时方寸大乱,大理王族虽然逐渐势微,却依旧是表面上的大理统治者,更何况段正严更是将来的大理国主。
最最难以忍受的是,只要将胡见莲嫁给他,将来自己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孙女,而且谁能保证她一个人能够在大理生存下去?此事事关重大,目前知道的人只是寥寥几个,胡老自己斟酌即可,希望不要再透露给别人。
高俅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旁边的桌案,语带双关地提醒道,胡小姐和段世子两情相悦暂且不提,其中关节,也是利弊并存,胡老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应该懂得如何权衡,我就不多说了。
懵懵懂懂走出府衙,胡宪明一时感到心乱如麻,无论如何都理不出一个头绪。
胡见莲病势缓解之后,那个段正严来过好几次,用情深重他当然能够看出来,可是,大理虽小,那人却是未来的君王,能够保证孙女的一生幸福么?还有,高俅和段正严之间明显是有约定,若是自己贸然拒绝,恐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随它去吧!他长叹一声,低头登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