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晴朗的夏日上午,赵一荻问清张学良别墅的位置,她决定去拜见他。
在莲蓬山的半山腰,她一人悄悄找到那幢红色瓦顶、雪白墙壁的英国式小洋楼。
赵一荻在那幢建在临海山岩间的别致小楼前远远观望着,可是,她却迟疑着不敢接近它。
决非因为小楼前的绿荫里闪动着几位荷枪侍卫的身影,令她望而却步。
而是赵一荻感到她与少帅之间迄今仍有着很大的心里障碍没有消除。
尽管她是北洋宿臣赵庆华的四小姐,赵氏在北洋官场上也有一定地位。
但是,她毕竟是位豆蔻年华的丽女,让她直接迈进一位东北军中将的私人官邸,无论如何也难以做到。
就这样,她一直在张学良别墅门前徘徊了三四天。
每次赵一荻都是鼓足很大的勇气而来,到头来又因心生怯意,不得不无功而返。
回到海滨赵家那幢小楼后,她眼前又老是出现在画册上曾经见过的张学良身影。
当赵一荻想起在大海的狂涛中力挽狂澜,最后将她从死神那里拉回来的人,竟是自己想见却又不敢见的张学良时,她胸间一颗芳心竟然怦怦地狂跳不止。
就在赵一荻心生怯意的时候,耳边就会响起大姐绮雪在电话里对她的鼓励:四妹,张汉卿救你的时候连生命都舍弃了,难道让你到人家面前道一声谢,些许小事还做不到吗?想到这里,赵一荻忽然感到自己的怯懦和无情,既然他救了我,我为什么不能去致谢呢?!又是一个酷热的上午。
北戴河那潮湿又略带有咸味的海风从敞开的纱窗吹进来,让多日不下海游泳的张学良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自从在他大海里救上赵一荻以后,他就患了重感冒。
本来他想尽快返回河北滦州前线去率部督军,然而由于沉疴在体,所以便一拖再拖,推迟了归期。
幸好秘书朱光沐从天津为他请来德国名医戈尔到北戴河诊治,他的感冒很快好转起来。
今天上午,张学良久病初愈,他终于可以支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了。
当他伫立在窗前,远望山脚下偌大一片金黄色的海滩时,他望见晴空下不时涌起雪白浪花的辽阔海面,情不自禁地吟出一首明代诗人王阳明的古诗《阁中坐雨》:台下春云及寺门,懒夫睡起正开轩。
烟芜涨野平堤绿,江雨随风入夜喧。
道意萧疏惭岁月,归心迢递忆乡园。
年来身迹如漂梗,自笑迂凝欲手援。
军团长,忽然,房门悄悄推开了,朱光沐蹑足走进来,他对倚窗而立的张学良报告说:有位客人求见,不知是否让她进来。
有客人?张学良为之茫然,他自隐居在北戴河的大海之滨以来,几乎与外界隔断了音讯。
即便在北戴河那些麟次栉比的高官别墅群里,一些景慕他的北洋要人们,也大多难以入其门。
特别他大海遇雨生病后,更是谢绝所有闻讯赶来探病的官员,可是今天朱光沐本知他不想见客,为什么又进来通报?朱光沐从张学良严肃的神情上观察出他的不悦,忙说:是这样,求见的是位女孩。
而且,她与军团长又有特殊的关系,所以,我不能不进来通报。
张学良听了更加愕然:和我有过特殊关系的女孩?朱秘书,你搞些什么名堂?我在北戴河连男客也不见,又怎么会有和我有特殊关系的女客呢?朱光沐说:请军团长不要误会。
我说的特殊关系,是因为那天大雨中您亲自救起过一位落水的姑娘。
现在,那姑娘大难不死,人家主动到别墅来致谢的,她说……哦?张学良一拍额头,恍然地吁一口气:我想起来了,那姑娘莫非真抢救过来了吗?朱光沐道:不但抢救过来了,而且她多日来一直到处打听救命恩人的下落。
她刚才对我说,她要进来向救她的恩人道声谢,不然的话她心中不安。
她还说,见了您马上就会离开,她决不打扰您的时间。
所以我才破例进来通报。
张学良听了朱光沐通报的来历,站在楼窗前托腮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也好。
你就代我见见那姑娘就是了,又何必一定让她见我呢?至于说那天谁救了她,当军人的不光能拿枪打人,当他见了可以挽救的生灵时,不论何人都会慨然相救的。
不然的话,军人就成了屠夫。
有什么值得面谢的?朱光沐见张学良向他挥了挥手,急忙上前进言:军团长,您还是亲自见她的好。
其实,早在半年前您就想见她了,这次她不请自来,又怎可以拒之门外呢?张学良愕然:你说什么?半年前我就想见她,这不是岂有此理吗?半年前我还在天津,哪有时间到北戴河来?朱光沐笑笑:军团长贵人多忘事。
今年春天,您不是在天津利德顺大饭店,为这个姑娘举办过一次舞会吗?张学良暗淡的大眼睛豁然一亮:这么说,那天在大海里被我救上来的姑娘,就是冯武樾的妻妹?如果真有那么巧的事,可就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古语了!张学良精神一振,他马上将睡袍脱掉,然后换上一件笔挺的灰色红领章军服,站在床前那片灿烂的阳光里,又对着一架落地衣镜认真地照了一照,忽然对着呆立门旁的朱光沐吩咐道:朱光沐,你还在那里愣着做甚?还不快快请客人到客厅去?朱光沐这才应诺了一声,忙不迭地跑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