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岂敢作出有违赵庆华的事来?正因为有姆妈在旁守候她,赵一荻整整一个月画地为牢,几乎不曾出走出过租界。
那时,她多么希望尽早到北戴河去。
到那里她决非为着去波滔汹涌的大海游泳,是希望见到她连做梦都怀念的人。
她需要和张学良就自己女中毕业后的出路,进行一番倾心的谈话。
她需要张学良给她勇气,为实现自己进东北大学读书的夙愿,想出个能让赵庆华接受的主意来。
可是,她无法见到她想见的人。
大姐绮雪和冯武樾自那夜受到父亲一顿训责后,再也不敢登门了。
就连与此事无关的姆妈和六哥赵燕生、使女玉儿等人,也都分别受到赵庆华的严厉指责。
在这如火的六月天,赵一荻身边几乎到处是监视的眼睛。
别说她去赤峰道和张学良会面,就连走出家门也万万不能了。
绮霞,这是张学铭托我捎来的一封信!在赵一荻心情最困苦的六月里,她好不容易盼来一位客人。
她就是在中西女中的学友朱媚筠。
由于她父亲朱启钤是赵庆华的老友,所以朱媚筠可以经常来赵家走动。
让赵一荻惊喜的是,朱媚筠居然给她带来了一封日思夜想的信!信笺上是她熟悉的毛笔小楷,一看就感到亲切。
她好像又见到了久违的少帅!她知道朱媚筠的姐姐朱洛筠正和张学良的胞弟张学铭谈恋爱,张学良的信一定是张学铭通过朱洛筠转到朱媚筠的手里。
在那封信里,少帅向赵四倾吐了分别后的思念和希望重聚的心情,张学良特别向她表明,他在写出这封信时已经出发去北戴河了。
他希望在不久将来,与她在那留下初恋回忆的大海边上重逢!可是,赵一荻只能眼巴巴望着租界小楼外那轮每天从东方升起的太阳发愁。
她甚至连到外边发信的机会也找不到。
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她只能每天倚在三楼平台上,翘望着远方迷雾茫茫的天际,她仿佛又见到了一望无垠的北戴河海滨。
她知道张学良定又在临海的别墅里焦盼着她的到来,在心烦意躁的时候,他也许会跳进碧蓝的大海里里遨游。
然而她只能困居津门,期盼着这个炎热的暑期早一天结束。
因为一旦暑期结束,张学良就会回到天津,到那时她或许能找个机会悄悄出去。
只要能见到他,她就会找到摆脱困境的办法。
坐在洋车上的赵一荻俨如困鸟出笼。
下午,她是通过六哥燕生,借故拉走了守门的阿山,然后才趁父母午睡之机逃了出来。
赵一荻没有其它奢念,只想尽快见到张学良,求他帮助自己尽快寻得解脱之路。
就在她想入非非的时候,车夫忽然叫了声:小姐,到了!赵一荻抬头一看,面前果然矗立着一幢小白楼。
古朴的罗马式建筑在夏日正午的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白光。
她以往都是傍晚时到这里来的,今天当一荻站在阳光下翘望这幢小白楼时,她才感到这别墅建筑的奇美。
忽然她发现白楼的门前有些异样,往日那些荷枪守候的侍卫不见了。
楼前静悄悄的。
一荻跳下洋车,急匆匆向楼里走去。
她发现偌大的白楼里只有几个男佣女仆在清扫楼道,一位熟悉的女佣迎迓上来,对心急如火的赵一荻说:四小姐,怎么你就不知道,少帅一直都盼你去北戴河吗?他已走多日了!她知道自己扑了空,急问:汉卿将军什么时候回来?女佣茫然摇头:也许7月,也许8月,也许少帅度假后就回东北了。
他的行踪不是我们下人能知道的。
在回家的路上,她真想大哭一场。
好不容易从家里逃出来,可到了赤峰道张宅又碰了壁。
赵一荻将巴拿马草帽拉了下来,遮住她那张流满了泪水的脸。
她不想让街上行人看到她的钻心痛楚。
直到这时她才感到自己不知何时已深深爱上了他,从前和张学良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朦朦胧胧感受到她与他心灵里正发生着感情的碰撞,可那种爱的感觉毕竟是朦胧的。
而这次当她和张学良真正分离,才蓦然感受到难熬的空虚和无法克制的怅惘。
回家以后,一荻将自己关在卧室里,扑在床上大声痛哭。
她把一个月来对他的思念,对父亲限制她外出的委屈,还有对今后前途的困惑,都一古恼发泄出来。
她在这时多么希望见到他,向他倾吐衷肠。
然而一直盼到8月中旬,天气渐渐开始转凉的时候,张学良仍然没有消息。
在这时候,赵庆华已经决定让四女一荻去北京读书。
燕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也早就送进了赵宅。
摆在赵一荻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了。
当秋天到来的时候,她只有去北京求学了。
她在中西女中时的学友大多选择了求学之路,朱媚筠已经前往北京求学了,她听说李兰云和陆静嫣已经去了上海。
就在赵一荻准备赴京读书的前夕,忽一日,大姐绮雪竟悄悄来租界小洋房为四妹送行了。
这时的赵宅已对赵一荻的行踪稍有放松,家人都知道她即将去北京上学了。
四妹,他已经回天津了。
房间里没人的时候,赵绮雪悄悄将一个欣喜的消息告诉给四妹:他很想见见你。
赵一荻听了,心里突突地跳。
她知道绮雪定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从北戴河返回天津的张学良。
当然,她也从绮雪嘴里了解到张学良的近况。
一荻何尝不想马上见他,可她想起父亲对自己说过的话,又难免生出许多怯意。
想起自己与张学良的交往最终将是无花之果时,一荻的心中不由充满了难言的悲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