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见我呢?这个念头在张学良脑际一闪,很快就一摇手说:不见!谭海却面有难色地说:她是……赵四小姐!已经在车站上等你多时了!是她?张学良暗淡的眼睛豁然一亮,听说求见者原是久违的赵一荻,他忽然记起刚从北京上车前,曾与在天津度暑假的赵一荻通了次电话。
在短促的通话中,他只向她说了自己可能返回东北,却没有说明自己究竟乘坐哪一列火车经过天津。
现在正是夜半更深,天又下着多日来少见的大雨,张学良万没想到赵一荻会在这种时候到车站上等候他的专车。
想到赵一荻夤夜冒雨而来,张学良马上向谭海吩咐说:快,谭海,马上请她上车。
她说她不能上车。
张学良略一沉吟,接过谭海递上的一件雨衣,然后就在几位侍卫的陪同下匆忙向车下走去。
车外大雨正猛,一道道刺目的闪电,映照着积满雨水的宽大月台。
张学良走出车来,发现在远远的月台上,果然伫立一位打着花布雨伞的少女。
赵一荻冲动地迎了上来,高高地举起了雨伞,遮住了张学良。
张学良走近她时,才发现她眼睛里汪着晶莹的泪花。
他为她拭泪说:绮霞,你怎么在半夜里出来了?看来,沈阳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赵一荻悲怆地点头:天津的报纸上已经刊载了皇姑屯事件的消息。
现在东北的形势非常危险,不知道你此次回去。
会不会有什么意外的风险?所以,我才和姐姐姐夫连夜到车站上来劝阻你!劝阻我?莫非我父亲已经作古了,作儿子的还能在外远避吗?张学良疑惑地望着雨中的一荻,感到她的话有些不可思议。
你以为现在你还能够顺利回到沈阳吗?为什么不能?沈阳是我的老家,谁敢阻挡我张汉卿回去奔丧?报纸上不是说,你家大帅在离开北京回东北的时候,也是这样对日本人说的吗?可是,他老人家为什么会发生车祸呢?怎么?你是说日本人想在京奉路上再制造一个皇姑屯事件?赵一荻在雨中抻出手,掩住了他的嘴,悄悄说道:现在时局动荡,随时都有可怕的事件发生。
汉卿,我不同意你凭着浑身勇气,就不管不顾地返回东北。
从朱公馆里得到的消息说,日本关东军已经得知你将要返回东北的消息。
他们在军粮城一带已经埋伏下了重兵。
日本人也很可能再搞一次恐怖行动,所以,我才决定半夜到车站,一定要劝你返回北京。
张学良万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但他如今已箭在弦上,不能不发。
他怒不可遏地说:日本关东军如果敢在我身上打主意,我就和他们拼了!赵一荻苦苦劝道:冷静,汉卿,一个军人在非常时期最最要紧的,是不能失去冷静!如果遇上紧张形势就冲动,就不计后果,你将来又怎么能指挥千军万马?俗语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汉卿,你可知祸不单行的道理吗?你此一去东北,必定凶多吉少。
依我之见,如果你不肯再回北京,至少也不能马上就回沈阳。
因为我担心在京奉铁路上,会有日本人的埋伏。
如若你们张家再遭打击,那东北军就再也没有希望了!大雨如注。
雷声就在他们头上轰响。
整个车站都响起了一阵哗哗的雨声。
张学良的头脑终于被雷声震醒了。
他虽然在心里接受了赵一荻的建议,可他在行动上仍然不想马上收住已在弦上的利箭。
他忽然将双手攥成了拳头,恨恨地骂道:可是,我张汉卿也不是泥涅的软蛋,难道他们日本关东军敢奈何于我吗?赵一荻声泪俱下地说:日本关东军凶险狡猾,先父大帅的前车之鉴,难道不是血的教训吗?雷声。
张学良脸上淌下条条雨渍,他心里盈满着悲愤和痛楚。
赵一荻雨夜前来劝阻的行动,深深打动了他的心。
一个新的计划很快在他的胸臆间形成,他紧紧将赵一荻拥进自己怀里,动情地说:绮霞,放心吧,我相信你的话,我现在既不马上去东北,也不能再回北京。
我要马上到滦州去,那里还有我们三军团的军队呢!赵一荻见她的意见得到了张的采纳,脸上现出欣然的微笑:对,汉卿,你先在滦州暂避一时,待时局稍有缓解的时候,再返回沈阳奔丧不迟啊。
因为那样一来,想对你下毒手的日本人,就无法摸清你的路数了!绮霞,请你马上回去吧,我们也许很快就在东北相见了。
张学良抬腕看看夜光表,发现开车的时间已到。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依依惜别地对在雨伞下淋得浑身湿透的赵一荻说:你记住,只要东北局面一稳定,我马上就派人到天津接你。
到那时,你就可以到沈阳读大学了!我……等着你!赵一荻哽咽落泪。
她目光定定地望着张学良披着雨衣的背影,从月台上走向他的专车。
直到他的身影全然消失在车门口,她仍站在雨中,不住地向那列缓缓驶离天津的专车招手。
不久,火车就消逝在一片迷蒙的雨雾中,不见了。
在滦州附近的横山深处,矗立着一座深山古刹--大觉寺。
自从在天津车站和赵一荻雨中分手后,张学良听信她的忠告,悄悄来到这里。
他每日伴着晨钟暮鼓,忍痛熬过了十几个寂寞的日子。
那时,沈阳大帅府里秘不发丧,他在大觉寺每天都让谭海等人化装成僧人,到滦州去买北京和天津的报纸。
他从报上了解外边的形势。
发觉报上再也没有了张作霖的消息,甚至连关东军的报纸上,也看不到乃父在皇姑屯遇害身亡的信息。
正是由于他的销声匿迹,所以才使得本来十分紧张的东北局势忽然发生转化。
在这种情势下,张学良觉得是他返回沈阳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