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一个漆黑的深夜里,张学良扒乘一辆军人拥挤的闷罐车,神不知鬼不觉地秘密向东北驶去。
为了防止半路上可能发生的不测,张化装成一个军队里的伙夫。
他在车厢里的尿臊气和乱嘈嘈的士兵叫骂声中,秘密通过日本人严密控制的京奉铁路,终于回到了腥风血雨的沈阳城。
17岁那年,一个难忘的雪夜赵一荻在北京度日如年。
窗外是纷飞的秋雨,高耸的古槐在风雨中摇曳。
古槐枝桠繁茂的树冠,不时发出飒飒的喧响。
自夏天她在天津送别张学良北返迄今,她在天津度过了个紧张的暑期,然后就匆匆返回燕京大学校园。
赵一荻觉得天津租界的家有些气闷,老父赵庆华由于心情不爽,已有几年不曾率家人去北戴河避暑了。
听姆妈刘氏说,由于老父厌恶再去北戴河,已经计划出卖海边那幢小洋房了。
赵一荻在天津无事可作,只好提前返回北京。
她在燕京大学校园里很想认真读一阵子书,她想将下学期课程都预先阅读一番。
可是,她心绪纷乱,因为一直在思念东北的张学良,她一时无心学业。
赵一荻无法知道东北的情况。
她始终惦记着北去后杳无音讯的少帅。
她知道张学良既然应允不马上返回沈阳,那他一定就隐藏在东北军三军团驻防的河北滦州。
7月上旬的某一天上午,她到燕园大门外买当日的报纸,忽然眼前一亮,她在《燕京日报》的头版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张学良!原来他果然听从了自己的叮嘱,一直隐藏在滦州山里。
直到6月底才从隐藏多日的深山古刹返回动荡的沈阳。
报上的新闻是:《张氏帅府昨举行隆重吊唁仪式张学良主持盛大葬礼中外同哀共悼张大帅不幸猝逝》!赵一荻发现,这则发自东北沈阳的电讯中称:张学良为防止日本关东军重演皇姑屯血案,以超人的智慧隐藏在滦州横山的一座大庙里。
直至6月底的某一天,才化装成伙夫,秘密通过山海关日军设下的封锁线,回到沈阳主持家父的丧典。
此前东北军宿将及张氏家人,则对外坚称张大帅只遇车祸,尚未身亡。
如此秘不发丧之策,稳定了东三省的局势,云云。
赵一荻看到这里,心里积郁的愁云倏忽消散开来。
她为张学良的大难不死而高兴,也为他在关键时刻听信自己的忠告而暗自欣慰。
燕大开学以后,赵一荻仍然得不到张学良的音讯。
她甚至连封平安书信也收不到了。
赵一荻忧心如焚,她全然不了解张作霖死后东北三省的局势如何。
张学良会不会因为失去张作霖的祖荫失去手中的兵权?日本关东军既然敢制造一起震憾中外的皇姑屯事件,那么,他们能放过张作霖的儿子张学良吗?尽管赵一荻仍不时关注报上的东北消息,可是有关张学良的消息却越来越少。
7月的一天,报上忽然登了这样一条新闻:《沈阳举行盛大阅兵式张学良子承父业被各界公推为东北三省保安总司令》赵一荻心里兴奋得怦怦狂跳。
她看见在报纸下方,赫然登着张学良左臂糸黑纱,骑马检阅东北军将士的大幅新闻照片。
赵一荻眼睛盯着照片上的张学良,一个多月不见,她见他的颜容发生了很大变化,比在天津车站见到的张学良显得更加清瘦了。
历经一场政治风雨的磨难以后,她感到他变得更成熟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每天都盼他的信。
赵一荻焦急得很,有时想动笔写信,可她是个有志气的姑娘。
在张学良遭遇困厄的时候,她希望成为他的支持者,一旦他转危为安,甚至成为东三省第一行政长官的时候,自尊自重的赵一荻,却无论如何不想主动地追求对方。
因为那样会伤了她的自尊心。
她认为自己只能在燕园悄悄地等待,她知道张学良绝不是那种一旦功成名就忘情忘义的人。
果然不出所料,7月下旬的一天,一封熟悉的书信,又飞到了她在燕园的信箱。
她急忙拆阅,里面有厚厚几张写满毛笔字的信笺,看时,正是张学良的亲笔。
少帅在信里向她略致问候,然后话峰一转,将他如何离开天津,在滦州躲避了风头,又秘密返回沈阳的情况,向她细说究竟。
至于他目前继承父业,执掌东三省军政大权一节,张学良是以无奈的语气加以相告。
最后,他希望赵一荻随时可到东北去,他已经为她在东北大学文学糸报了名。
而且,张学良说现在由于他执政,赵一荻再去沈阳,已经没有太多的阻碍了。
赵一荻知道张信中所说的阻碍,糸指他那已在皇姑屯事件中丧生的父亲张作霖。
她知道虽然张作霖生前身边有一妻五妾,可以花天酒地的生活,但是对自己儿子的私生活却是苛求甚严。
如今在她与张学良之间的主要阻碍,由于皇姑屯事件的突然发生而自然消除了。
想到从此有了去东北和张学良团聚的机会,赵一荻心里仿佛洞开了一扇窗子。
但是,当她冷静下来,认真想一想,又觉得在她和他之间仍有许多阻碍没有消除。
除沈阳大帅府里的于凤至和随军夫人谷玉瑞之外,在天津家里,她老父亲赵庆华始终都是她与张结合最大的障碍。
作为赵家最小的四女,赵一荻知道自己如果真去沈阳投奔张学良,不仅需要勇气和胆略,而且还会出现意想不到的祸患和家庭危机。
家庭对她仍然重要,父亲那严厉的眼睛和姆妈在家里的处境,都让赵一荻感到难越雷池一步。
现在她在北京读书,尚可和远在东北的张学良保持通信联糸,一旦回到天津,她甚至连和张学良通信,也需要通过大姐绮雪的成全。
不然如若万一让老父查觉,等待她的将是严厉的家法。
有老父赵庆华在世,她一个弱女子难道真会飞到那陌生的东北去吗?她真能够和深爱着的少帅结合吗?想到这些,她偷偷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