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冬天,赵一荻又回到了天津。
那一年的雪非常大。
租界上几乎幢幢楼宇都蒙上了白皑皑的雪毯,远远望去,宛若一派琉璃的世界。
元旦那一天,天空灰蒙蒙的,在北风呼啸中飘扬着棉絮般的鹅毛大雪。
赵一荻又有许久接不到张学良的来信了,她不知执掌东北军政大权的少帅,现在东北正在忙着什么。
她离开北京以前,曾从张学良的来信中发现他的烦恼,他正为东三省是否和南方的蒋介石合作而终日烦恼着。
报上也对此连篇累牍发表文章,有人支持张学良的统一之举,有人反对张的易帜换旗。
在这大是大非面前,赵一荻由于不懂内情而无法为远在北方的张学良分忧。
啊,真没想到,张学良的胆量,会比他那当胡子的老爹还大得多。
你们看呀,张学良下令东北三省换旗了!没想到,真没想到,他居然连他爹交给他的五色旗都不要了!那天下午,赵一荻在路过父亲赵庆华的客厅时,发现他正兴高采烈地和来访的朱启钤品茗闲聊。
她从门缝里看到,父亲从报上看到张学良于12月29日在东北易帜的消息后,精神很振奋。
聪明的一荻从老父兴奋的言词中,已看出他对张学良的易帜怀有难以掩饰的好感。
他痛恨的人毕竟是已经作古的张作霖,对与他没有任何瓜葛的少帅来说,赵庆华只反对他和自己的四女儿接触,余者没有任何过节。
四妹,你一定要来。
我有非常紧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那天午后,赵一荻忽然接到个电话,是大姐赵绮雪打来的。
这类电话自老父严厉责骂了绮雪和冯武樾以后,就很少打进赵宅了。
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绮雪大姐又冒风险把电话直接打进家里。
所幸的是,当时接电话的是从小和一荻一起长大的使女玉儿。
她的嘴很严,决不会对任何人稍有透露。
那时的赵家,六哥燕生已和吴靖双双去了北京。
她对大姐忽然约她前去,一时找不到可作商量的人。
最后,一荻只好自作主张,冒着纷飞的大雪,以去朱媚筠家串门为由,悄悄出了家门。
四妹,东北派人来了。
当她来到海河边上大姐的家里时,发现姐夫冯武樾也在。
不知何故她们夫妇的神色都很紧张。
绮雪见了绮霞,急忙拉住了她的手。
悄悄告诉她说:是张汉卿派副官长谭海亲自到天津来的,他们都住在赤峰道的公馆里。
你姐夫是刚从那边过来。
四妹,自爸爸发话以后,我和你姐夫可再不敢过多参与你们之间的事了。
所以,对你和张汉卿最近的往来,我和你姐夫都一无所知。
现在,谭海是受张汉卿的委派,亲自到天津接你去沈阳读书的,四妹,你从前对张汉卿有这种许诺吗?赵一荻的脸腾地红了。
她知道张学良当年对她的许诺,现在到了付诸实施的时候了。
对一个时时想远走高飞的女孩来说,去东北读书的愿望及与张学良终生相伴的夙愿,始终冲激着她的心扉。
虽然张学良派谭海来天津有些突然,但她仍感到振奋。
那是种从心底发出的冲动,也是多年对张学良的思念融汇成的兴奋冲动。
尽管她看出姐姐姐夫都面现忧郁,但是心里十分高兴。
她知道姐姐姐夫担心四妹一旦去了东北,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她们害怕那严厉的家父,如果听到四女远赴关东的消息,会不会经受住这意想不到的沉重打击?四妹,当初我和绮雪,都希望你和汉卿成为朋友。
因为你们情趣相投,汉卿除年长你几岁之外,你们没什么不般配的地方。
许久不说话的冯武樾见一荻低头不语,说道:这本是一桩好姻缘。
可是,我们没想到家父如此守旧。
他那么仇视东北张家,所以,当他老人家训骂我们以后,我们确实有点畏首畏尾了。
现在对你是否去东北的事,我们爱莫能助了。
因为,谁都怕老人家生气啊!……屋里静悄悄的。
窗外不时传来阵阵风呼雪啸的声音。
赵一荻理解和谅解姐姐姐夫的心情。
在难堪的沉默中,赵一荻断然下了决心,她说:大姐,姐夫,我知道你们的心情。
我和汉卿的事,确实不想牵涉别人。
我可以对你们说句真心话,我的心早已托付给张汉卿了!将来不管我和他走的是条什么路,都由我自己负责。
所以,我承认我想去东北,更想去那里求学。
这件事就让我自己作主吧。
绮雪和冯武樾听了,都愕然一惊。
她们没想到一个正在北京读大学的17岁女孩,会在自己终生大事上表现出如此坚定的态度。
绮雪望着神色坚决的四妹,紧紧握住她的手说:四妹,去东北决不是儿戏。
你认真想过没有,到那里就意味着你从此远别家人了!大姐,我想过了。
赵一荻连眼睛也不眨一眨:我想过许久了。
任何一个女孩,远别家人都是迟早的事。
我去东北决不是儿戏。
绮雪虽从心里暗暗敬佩四妹的决断,可她想起赵一荻去东北的后果,还难免心有余悸。
担心地说:四妹,如果你走,爸爸肯定不会允许,那么,你又如何能走得成呢?赵一荻毅然决然地说:事到如今,我只有出走这条路了。
大姐,古来凡是追求真爱的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既然我把自己的心都交给了汉卿,那么,为他我什么都情愿舍弃!如果你们担心我的出走会受到牵涉,就请你们现在就将我去沈阳的消息告诉给阿爸好了。
我不想连累任何人,因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