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荻一怔。
刚来时她甚至想,像张学良这样家族出身的人物,一定会在她面前摆一幅让人无法接近的阔少姿态,将她拒之于千里之外。
可是当她真和张学良坐在一起时,才意外地发现大名鼎鼎的张学良,言谈举止竟是那么平易近人。
赵一荻的心更加倾向于他,说:其实我们早就相识了。
因为我不断从外国报刊上见到对你的评论。
有人说你从小就受西洋式的教育,又说你曾是奉天YMCA的信徒,不知可是当真?张学良爽朗一笑:当然都是真的。
我十几岁时从辽西乡下到奉天读书,不久就进了基督教会,也就是你说的YMCA。
在那里我学了许多先进的东西,也学会了英语。
我最崇敬的老师是英国人约瑟夫·普赖德。
他教会了我的英文,同时也让我接受了许多西方先进的东西,当然,包括打网球。
您也会打网球?赵一荻听到这里,忽然兴奋起来。
看得出从小就喜欢打网球的赵一荻,忽然从这一小小的爱好上找到了对方心灵上的共鸣点。
对对,我倒忘了,赵四小姐你也喜欢打网球的。
去年冬天我在天津的时候,你大姐赵绮雪就曾经向我说起过你的爱好。
张学良恍然大悟地站起来,对赵一荻说: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到外边去?咱们一边打球一边说话吧,那样总比坐在这里拘谨的对话好得多!赵一荻欣然起身,随张学良来到小楼外的阳光里,这里有座占地面积几百平方米的网球场。
朱光沐和谭海等侍卫发现张学良和赵一荻双双出现在网球场上,赶忙取来了两付球拍和雪白的小球。
说话之间,张学良隔着一层雪白的纱网,已经率先发球。
他将球拍轻轻一挥,小球唰一声飞过网去。
赵一荻在网的另一边不慌不忙的挥拍而上,只见她轻盈地一挥拍,眨眼间就将那猝不久防飞来的小球,击过网去。
小球划了一条偌大的抛物线,出乎意料地回到张学良一方。
赵一荻这手好球,让从前在奉天网球场上技挫群雄的少帅暗吃一惊。
他万没想到生得天姿国色的赵一荻,竟也球技娴熟,她抛出的球让张学良心悦诚服。
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体育。
那时奉天有个摩登俱乐部,里面都是外国人。
惟一一个中国人就是我!两人就在一群侍卫的围观下,左右开攻地操拍击球,一来一往打得十分痛快。
张学良越打越起劲,而他和赵一荻之间的话题也越加广泛起来。
他在休息时,对赵一荻又提起从前轻易不对外人言的往事:我刚学打网球时才十七岁。
那时候奉天的体育运动较少,落后而闭塞。
运动场当然更少了,只有到基督教会去才能打,这样我就和西洋人的接触增多了。
正是因为我喜好打球,所以才和基督教会越来越密切,我在那里不但打网球,而且还学会了乒乓球。
四小姐,你也会打乒乓球吗?不,我只喜欢网球。
赵一荻有些遗憾地苦笑。
忽然,她想调整一下话题,就和他来到网球场旁的一棵大柳树下,赵一荻说:我从日本刊物上看到一则旧闻,一个叫山田的记者说,你从前喜欢的并不是当兵,而是想当一个医生。
可有此事?不错,确有此事。
张学良和她谈得越来越投机,所以就知无不言:四小姐,我为什么喜欢学医?就因为古人称:医乃仁术!当时,我确实很想当个医生,奉天有座南满洲医科大学,我有个朋友也是那所大学的学生。
所以我就常到那里去玩。
那时我真想报考南满医科大学,可是,我父亲他不允许!你父亲?赵一荻心里暗暗打了个顿,因为她不希望和他谈到张作霖。
在她的心灵深处,始终对在张勋复辟期间率统东北军杀进天津的奉系军阀张作霖,存有某种固执的偏见。
那是她从小受父亲的影响所至。
现在她虽已和张学良结识,又谈得很融洽,可是一旦在她们的谈话中说起张作霖,她就感到很不自在。
似乎有个可怕的阴影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对,是我父亲坚决反对我学医生。
张学良在她面前坦诚自己的过去,好像在和久违的老朋友谈心:于是我就想逃到美国去。
逃到美国去做什么?她大为困惑。
去美国读大学呀。
他说:我那时已经下了决心。
连出走的路费都准备好了,美国朋友们希望我到美国去,有人还答应资助我。
当时给我以影响的朋友中,一个叫陈英,他在德国留过学,担任过奉天测量学校的校长。
我把我想去美国的计划都说给他听了,他对我说:‘你太不懂事了,你父亲不是希望你成为军人吗?你这样做,你父亲肯定会难过的。
我教给你一个方法,向你父亲撒谎说,就是为了成为军人才想到美国去的。
这样,你父亲肯定会赞成的。
你到了美国,干什么都没关系了。
’但是,后来仍没有成功。
赵一荻茫然:这又为什么?既然你去美国的计划已设想那么周全了,为什么没有走成?张学良叹息:唉,你不知道我父亲是个多么机敏的人,他不但指挥军队智勇过人,就是身边有人想背叛他,他也会一眼看穿的。
赵一荻心情有些沉重。
与其说她为张学良当年赴美学医的计划落空而悲哀,不如说为这么英武杰出的将才有个胡匪父亲而暗感不平。
半晌,她与他走到那薄薄的网球纱网前来,她说:那么,你从此就屈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