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凤至抖掉了长条绒巾上的雪尘,又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扣掉了鞋上的雪。
然后便和两位女佣走进了赵一荻的病室。
于凤至的心情也不平静,当初赵一荻去东北,她曾经拒绝接受这个比自己年轻漂亮的妙龄小姐。
那时她曾为反对张学良将赵一荻收留在北陵别墅,不惜多次和丈夫发生口角。
后来,她渐渐接受并同情起年轻的赵四小姐。
于凤至除从身边人的议论中对赵四小姐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和好感之外,更主要的是她为赵一荻对爱情的坚贞所感动。
于凤至从天津的报上读到赵庆华与赵一荻断决父女关系的启事后,更加感到这位官宦丽女的不俗。
这也是于凤至后来同意张学良在大南门帅府的东侧,出资为赵一荻另建一幢小红楼的来由。
这次于凤至在天津小住,一直想见赵四小姐一面。
但是她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昨天,于凤至从身边侍卫口中,听说赵一荻在天津协和医院产子的消息,她决定亲自到医院来认认这位小妹。
随着一声门响,于凤至走近了赵一荻。
她没有赵一荻担心的那种凌人盛气,也没有那种假意的寒暄与客套。
赵一荻心里那块坚冰,终被于凤至平易近人的热情所融化了。
两位从前互相戒备的女性,闾琳的降生居然成了她们相识的契机。
小妹,我早就想见你一面了。
可是,在沈阳却一直没有机会。
没想到我们的见面竟是在天津。
于凤至的气质风度极有魅力,她得体的谈吐让赵一荻敬重。
她不是赵一荻从前想象的于凤至。
她也决不像一个乡间小镇上的民女。
从小在辽河边上长大,读过私塾,后来又在沈阳读过东北大学国文糸的于凤至,是有礼貌和懂规矩的大家闺秀。
她对赵一荻的探视不是一般的人情世故,而是她从心里情愿接纳赵一荻的行为。
特别她在赵一荻为张学良产下一子时候前来探视,其行动就更具一番深意。
大姐!赵一荻心中感动,眼里的泪珠扑簌簌而下。
她见到于凤至身后随行的女佣正将一篮篮礼物提进来。
四只大篮子里装满了鸡蛋、小米、红枣和红糖。
皆为东北的下奶之物。
一位女佣随后又抱进一只大包袱来,在床上打开一看,里面原是一件件做功精细的小袄、小裤和镶着白兔的婴儿小棉帽。
就连那些乳婴必备的尿布,于凤至也为她准备齐全了。
赵一荻见于凤至为她准备齐全的下奶之物,心里十分感动,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她已经听不清于凤至在床前说些什么,只见她的嘴一张一合,在那里对她关爱地说着体己话。
直到于凤至说:小妹,等孩子满了月,就搬回沈阳住吧。
到那时候,我可以帮你带养闾琳。
因为那样,也好尽尽我这做大姐的心意。
赵一荻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感激,猛然抓住于凤至的手,扑进她的怀里哭泣起来。
赵一荻与谷瑞玉1930年隆冬。
天津卫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
天气忽然变得寒冷起来,北风呼啸着,吹卷起漫天雪花在灰蒙蒙的天际间狂舞。
在风雪之中,从赤峰道32号路52号门牌下那幢白色的花园洋楼前,几辆英国小轿车从大铁门里鱼贯驶了出来。
它们驶出赤峰道后,飞快地沿着柏油路向法租界疾驰驶来。
车里坐着刚从北平行营来天津的陆海空副总司令张学良,他正在车里和副官长谭海谈话。
张学良说:谭海,你是了解我张汉卿为人的,今天我所做的事情,决不是我太无情吧?谭海说:决非副总司令待她无情,您已经仁至义尽了!就在这时,他们的轿车已经驶进了一座租界上的独门小楼,这里是平津卫司令于学忠的官邸。
大门两旁竖立着几个荷枪的士兵。
当轿车在小洋楼的前面煞住时,只见台阶上已经迎候着几位披着军呢大衣的军官,为首者正是张学良的旧部于学忠将军。
他快步跑到小轿车前,替张学良拉开了车门,双手将张学良从车里请下来,说:副总司令,今天这里的一切,都是按您的吩咐操办的。
现在时间已经到了,可是,谷瑞玉女士却没有准时到来,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张学良站在一棵雪松下,他微微一怔,忽然将大手一挥,断然地对于学忠说:不去管她!反正我张汉卿的决心已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孝候兄,不管谷瑞玉今天是不是到场,离婚一事,是决不能更改的。
因为今天的仪式是预先安排的。
军人说话历来算数,我的决定雷打不动。
张学良的决定让所有迎候在门前的将官们都感到突然。
因为他们从前都知道张学良是多么珍爱那位随行千里的夫人谷瑞玉。
可是如今他们不知在张学良的私生活里发生了什么意外的变故,不然的话,他是决然不会在就任北平行营主任之后,专程到天津来和谷瑞玉女士办理一个有亲友旧部出席的离婚仪式。
对于所有应邀而来的旧部将领们来说,他们当然希望出席结婚一类的喜事,对离婚这让人不快的仪式,大多都采取了不得不来的漠然态度。
张学良走进小楼,他站在腥红地毯上,还没及抖落军大衣上的雪尘,就发现大客厅深处迎出一群京津名流和士绅。
这些应邀出席张学良离婚仪式的男宾女眷们,见张学良神色凝重地走进大厅,他们都急忙迎了上来。
人们对出席这样的仪式各有难言之隐。
有人晓知内情,便向张学良投以同情的目光;有人一知半解,便相对唏嘘叹息;也有人趁机巴结,凑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劝解说:副总司令,古人说宁拆十座庙,也不破一桩婚。
难道和谷女士真就没有和缓的余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