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荻却淡然一笑:你问我这诗是从哪儿得到的?还不是在你这小小的斗室里吗?汉卿,你从奉化带到这里的史料很多,有些你还没有看过。
其实,许多诗都从那些破烂的旧期刊上找到的。
张学良大感愧疚地一拍额头:看起来,我这学问做得太粗心!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些不被我重视的旧报刊里,竟然会有这么珍贵的古诗?那本厚厚的《王阳明诗抄》,在岁月的蹉跎中,在赵一荻的日积月累之下,一天比一天厚重起来了。
突发之疾险让一对苦命情侣阴阳相隔1941年5月,对赵一荻来说是个黑色的日子。
当她再次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动作就是扑向前面的床铺上去。
那床上静仰卧着一个人,他就是她无时不关切的张汉卿!眼前的情景好像一场噩梦。
几天前那个可怕的子夜,让她永远铭记在心。
她记得那天半夜时分,在距修文3公里的阳明洞里,熟睡的赵一荻忽被身旁一阵痛楚的呻吟声惊醒了。
在漆黑里她感到张学良的身子在剧烈颤动着,她不知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自从北戴河与他结识以来,在她的印象里,他永远都是人间最有志气的强者。
即便在人生至关重要的时刻遭遇厄运,张学良也从没有落过泪。
当然他在困苦煎熬中也从不向人求饶求助。
可是那天夜里,他却在漆黑中发出了悲楚的哽咽,仿佛有揪心的剧痛在折磨着他。
她急忙点亮床铺前那盏菜油灯。
在昏黄的灯影下,赵一荻惊愕地发现他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她焦急地叫道:汉卿,汉卿,你怎么了?肚子……疼!他在昏黄菜油灯下发出了阵阵痛楚的呻吟,她看见他双手紧捂住下腹,在床上拼命地折腾着,脸上的冷汗如雨般滴落下来。
这种情况在赵一荻的印象中是绝无仅有的。
她知道如果不是他体内发生了病变,以张学良的体魄而论,他决不会被折腾得翻身打滚。
刘乙光在天明时才走进张学良的卧室。
虽然半夜里赵一荻早将张发病的消息报告给了门外站岗的哨兵,虽然哨兵也将这紧急情况报告给了在隔壁睡觉的特务队长刘乙光,可是并没有引起刘的注意。
他只是说:给他几片止痛的药吃,一会儿也就会好了。
这样一来,张学良的病情只能拖延下去。
直到刘乙光一觉醒来,张学良已经折腾得浑身无力,面现苍白了。
剧痛使他丧失了抵抗病魔的能力。
刘先生,再也不能等了,应该马上把汉卿送进医院。
不然的话,他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赵一荻从来没有这样苦苦向一个她所鄙视的人发出哀求。
虽然她自到贵州来后,始终不想和刘乙光这样权势小人低声下气,但是,现在她必须向他求救了。
因为如果刘乙光继续以他手中那点可怜的看护权拖延时间,那么最后受害的必然还是张学良。
那时候赵一荻尽管无法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可却从张学良痛苦的呻吟中,意识到他必得了重病!她断定这种病在既无良医又无先进医疗设备的修文县阳明洞里,是无法治愈的。
不急,这种病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在修文就可以治嘛。
不料,刘乙光却对此漠不关心,他见赵一荻声泪俱下的呼救,就恨恨地说:哭什么?马上派人进城请医生就是了!赵一荻坚决地请求说:不行,刘先生,汉卿是委员长和戴先生委托你照料的,如果他的病出问题,发生什么三长两短,即便我不责怪你,蒋先生和戴笠那里你也难交待。
所以,我求你最好把汉卿送到贵阳去,因为那里有先进的医疗设备。
刘乙光冲赵一荻发出冷笑:四小姐,没那么容易吧?要知道如果把张先生送贵阳,决不是我刘乙光说送就能送的。
必须要请示戴先生首恳不可。
赵一荻泪如雨下:刘先生,你再也不能拖延时间了。
如果这样逐层请示下去,至少也得两三天的时间,到那时汉卿的病,恐怕……妇人之见!哼,我怎能听你的吩咐行事呢?刘乙光当然不理睬她的苦苦哀求,仍然依照从前形成的旧规矩行事。
先向重庆的军统局长戴笠发出电报,请示是否将张学良送贵阳医院医治。
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难病症,就只好搁置在远离省城的阳明洞里了。
赵一荻在这难以忍受的煎熬中坚持了一天两夜,盼到第三天清晨,重庆的电令已到:火速送贵阳。
戴笠的电令终于迫使刘乙光将张学良送往贵阳医院。
现在,赵一荻刚在病床边盹了片刻,就忽然惊起。
方才,她做了个梦!在梦里她仿佛走进一片碧绿的池水之中,那里既像北戴河海滨,也像香港的浅水湾。
她在一望无垠的滔滔大海里游泳。
她身边有位穿红色泳裤的男子也与她并肩劈波斩浪。
她发现那红色的影子距她越来越近了,忽然,她发现那人发出呼救之声。
她感到那个在大海里忽然浑身无力的男子有些面熟,赵一荻叫了一声:汉卿,你怎么也在香港?那红泳衣男子却不作答,只是一味向前飘游。
她看得出来那人越来越体力不支了,脸白如纸,气喘吁吁。
赵一荻便急游而至,猛然扑了过去,发现那男人口中正吐着鲜红的血水,她大吃一惊地叫了起来:汉卿,汉卿!可是汉卿竟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
吓得她浑身战抖,不顾一切地从海水里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然后她拖着他从深水向浅滩上拼命游来。
突然,海面上狂风骤起,俨如山一般高的浪峰猛然向她们的头顶击来。
就在狂风巨浪汹涌而来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海水中出现了两个鬼魅般的黑影。
为首者正是特务刘乙光,他扑上前来,一把揪起赵一荻怀里的张学良,和另一个特务一齐上手,将奄奄一息的张学良拖进了滔滔深海。
大海陡然掀起数丈高的波涛。
一个大浪劈头向赵一荻打来,她大叫:汉卿,我来了!她就突然从恶梦里醒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