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蒋先生,见到他以前,我也没有准备。
当张学良发现身边没有特务监视的时候,他将房门轻轻关闭。
然后坐在赵一荻身旁,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她听。
张学良眼前又浮现出一座重兵警戒的别墅。
那里并不是台北,而是距台北尚有几十公里的大溪梅园。
这座山水清丽、景色宜人的梅园,让初来此地的张学良联想起1936年冬天他曾去过的浙江奉化溪口镇。
那里有一座蒋氏的旧宅丰镐房,梅园古朴的建筑格局俨然就是奉化丰镐房的再现。
三进中式套院内回廊曲折,花草扶疏。
几层清堂瓦舍的仿古建筑让张学良耳目一新,在台湾十年间他住的大多都是日本人留下的小洋房和小木楼,可是像梅园这种青砖青瓦的小四合院却是第一次见到。
院里的池塘水波清冽,小桥流水淙淙,荷花在碧池里随风摇动,真乃是神仙修身的仙境!蒋……,他对你说了些什么?赵一荻在紧张过后,急于知道蒋介石为什么召见他。
张学良失去自由已经二十多年,蒋介石除在贵阳见了一面后,多年来对幽禁中的这位一级上将从来不闻不问。
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变故,赵一荻知道蒋介石是决然不会召见张学良的。
蒋介石一旦见张,一定有什么重要大事,赵一荻想到这里仍然心神不安。
张学良悄悄对赵一荻说:昨天,我到了大溪,他们让我一个人在一间大厅里等候着。
我以为一定是安排外国人或记者会见我。
可是等了一会儿,进入客厅的不是别人,而是蒋先生!我没有见他已有多年了,这次见面使我很有新奇感。
赵一荻紧张的心情略有和缓。
她默默倾听着,只听张学良继续说:蒋先生见到我以后,还是很亲切的,他询问我的生活情况和身体健康。
我对他说:‘一直很好,请不必劳神挂念。
’这段寒暄过后,蒋郑重地对我说:‘汉卿,你要多保重身体,将来还有重用你的地方。
我叫经国和你联糸,有什么事情可以向他讲。
你也可以搬到台北来住,你和经国商量,看看什么地方适宜。
’还有什么话呢?难道他就为这个,把你找到大溪梅园的吗?赵一荻虽然无法知道蒋介石召见张学良的真正动机,也不了解这次大溪召见的内幕,可是,她仍然对蒋介石此举心中惴惴。
凭着多年对蒋介石的了解,赵一荻知道蒋介石的任何行动都不是没有来由的。
她蓦然就将这次大溪的召见,与宋美龄派董显光夫妇到西子湾的事情联糸在一起。
如果蒋介石在召见张学良的背后没隐藏什么政治阴谋的话,那么,只能是董显光回到台北以后,他曾经向蒋介石进了善言。
不然的话,蒋介石决不会允许始终辗转在新竹、清泉和高雄的他们回台北居住的。
张学良忽然想起什么,对赵一荻说:此外,蒋先生还要我写一写西安事变的往事。
他说,关于西安事变,我方许多当事人都写了一些回忆资料,惟有中共方面在西安事变中的情况,还没有人去写。
当时你和他们接触较多,为什么不可以写下来,作为历史的参考呢?汉卿,你答应了吗?赵一荻听了这话,顿时紧张起来。
她知道数十年来,张学良始终不敢会见记者,就是因为他担心记者向他问起西安事变。
可是今天蒋介石竟直言不违地要他写西安事变回忆录。
这不能不让赵一荻心情紧张。
因为西安事变在她看来实难成文。
让张学良暴露当年中共在这场事变中的活动,无疑是逼迫张学良进行忏悔。
张学良神色暗然地点头,叹息说:绮霞,我答应了,不答应是不行的。
因为蒋先生正是用这个敏感的问题来试探我。
我猜想董显光夫妇前次到高雄来,也一定是奉了蒋的命令前来试探的。
他们虽然明为教我们的英文和基督教义,实际上是蒋先生派来的人啊。
现在看来,董显光夫妇是正直的人,他们如果不在蒋的面前说咱们的好话,那么蒋肯定不会见我的。
现在他同意给我们自由,首先必须要看我敢不敢回忆西安事变。
既然如此,我不写怎么能行呢?赵一荻默然。
她理解丈夫进退两难的复杂心情,一个在刺刀和枪口下得以生存的人,如果正面抗拒蒋的命令,那么不要说重获自由,就是继续生存也有困难。
赵一荻皱皱眉说:可是,西安事变这样的事情,你怎么回忆呢?绮霞,怕什么呢?不料张学良却显得坦荡无私,他义无反顾地说道:我张汉卿历来不偷偷摸摸作人。
当年我在西安发动兵变的时候,就是为着国家的统一和民族的团结,是为着抗日才必须联合中共的。
既然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着我张汉卿自己,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将当年所发生的一切,都如实地写下来呢?从那天以后,西子湾18号小楼里又亮起了夜灯。
多年不写东西的张学良,必须在灯下尊命写作,他要写出他想说和不想说的话。
赵一荻又像在贵州阳明洞研究《明史》时那样,彻夜守候在张学良的身边。
她为她磨墨,为他抄写文稿。
她感到张学良的笔虽然多年不动,可是一但写起文章来,文笔仍然不减当年。
在写到他的出身时,张学良这样说:良年方十一岁,慈母向背,先大帅宠爱有加。
但忙于军政,素少庭训,又乏良师益友。
而未及弱冠,出掌军旅,虽数遭大变,但凭一己孤行。
……在谈到西安事变中中共对张氏的影响时,张学良直言写下这样的话:当是时也,共产党之停止内战,共同抗日,高唱入云,实攻我心。
不只对良个人,并已动摇大部分东北将士,至少深入少壮者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