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李均摆动了一下肩膀,长长吁了口气,道:多谢雷兄了。
雷魂脸上密密麻麻渗出许多汗珠来,为给李均疗伤,他耗去不少灵力。
他将手中的银针放回小盒之中,慢慢道:幽冥宗。
雷兄确信是幽冥宗?李均皱起了眉,幽冥宗为淮国国教,这已是举世皆知之事,而淮国凌琦,分明与自己达成某种秘密同盟,难道凌琦不愿坐视自己壮大,要借自己大意之机将自己先除去?雷魂道:七情剑,伤你的那是幽冥宗秘制七情剑,可以将人的七情六欲转化为灵力伤人。
原来如此。
李均再次向雷魂道了谢,听说他遇刺的伤势后,雷魂以最快的速度从狂澜城赶了过来,对于这个亦师亦友的三教之圣,李均颇为敬重。
关于三教之圣与幽冥宗绵延千载的恩怨,他略有耳闻,据说当年四海汗本接受了幽冥宗,所到之处损毁三教神主,驱杀三教教众,三教便协力培养出一人,称之为三教之圣,让其随在四海汗身侧,逐渐感化四海汗。
四海汗果然悔悟,终于与幽冥宗决裂,但此刻幽冥宗势力已强,最终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有鉴于此,三教之圣便一直传承下来,只要幽冥宗蠢蠢欲动,三教之圣便得入世阻止。
经过雷魂治疗,李均身体渐有起色,虽然尚不能在两军阵前争锋决斗,但指挥作战已无大妨碍。
和平军推进得极速,此刻已经抵达南安关。
这南安关扼在南安河冲积出的平原,四周是环状的连绵一起高岗,地势并不险要,但却是和平军向北进入柳河流域的必经之地,苏国早在此屯积数万人马,以备和平军北侵。
而一路抢掠过来的伍鹏领的十万岚国将士,距南安关也不足十日路程。
南安虽然险隘,但城坚兵众,不可小视。
魏展轻轻摇了摇纸扇,双眉拧在一起:统领,我有一计,不知统领以为如何?李均颔首道:魏先生请讲。
敌军虽然困守于南安,不敢出来与我军交战,但因为内有储备外有援军,死守之心必坚。
要破敌军,先破敌心,我军何不佯作急攻南安,另遣一军于半途截击岚国援军,岚国援军失利,城中守敌便会破胆。
我以为不可。
随军参谋石全却道,我军兵少,宜聚不宜散。
南安城中守敌只比我军少万余人,而岚国部队两倍于我,分兵作战,只怕反而让敌军各个击破。
望着面前由沙土堆成的南安关附近地形图,李均脑中飞快思索,魏展所说分兵之策,不失为一条好计,但石全所担忧的也有道理,若不能策划周密,则反会为敌所乘。
依你之计呢?魏展睨了石全一眼,这人不过三十出头,却老成执重得象七十岁的老头儿,平日里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以为不可,虽然魏展深知这般老成执重者对于李均的重要性,但或者是天性相斥,他对于石全颇有些不屑。
依我看来,慎之又慎,方为上策。
石全朴实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对于魏展露出的不屑神色似乎没有反应。
他停了停,慢吞吞地道:不如暂且在此驻军,等董成与屠龙子云的消息。
坐等功成,岂是大丈夫所为?魏展毫不客气地驳道,一举攻下苏国,这般的伟业功勋,我们就坐在这看董成与屠龙子云浴血奋战不成?石全摇头道:怎么说是坐等功成,我军在此引住敌军主力与岚国援军,董成与屠龙子云两路必定空虚,他们进兵顺利,自然也有我们一份功劳。
统领何人,岂要同部下争夺功勋?魏展没料到平时讷于言辞的石全,此刻竟然如此咄咄逼人,不由怔了怔,李均将这籍籍无名者拔起置于行军参谋这样的高位,他本来颇不以为然,如今看来,李均识人之明,确实在自己之上。
二位不必争执了。
李均道:我有一策,二位看看还须如何改进。
见二人注意力集中过来,李均又道:如今坐守于此,则徒耗粮草士气,况且我不动则敌不动,敌不动则无破绽可寻,战是必战。
南安关地势不险,城池坚固,正面强攻,非一日所能下,若是待敌军援军入城,则我军只得退军,若是我军正在攻城而敌援军忽至,则我背腹受敌,只有大败一途。
因此,只有集中力量先击破敌军援军才成。
我以为不可。
石全插言道:若是我军弃城不顾,寻敌援军作战,且不谈敌军援军远多于我军,若是此刻南安关里守军出击,我军同样背腹受敌。
关键便在此,要让城内的敌军无法出来。
方才魏先生说以部分兵力佯攻,这一则分了我军兵力,二则若是敌军识破此计当如何是好。
因此,我想,你看这南安河。
魏展与石全顺着李均手指望去,沙土堆成的地图上,一条绿色丝带代表着南安河,自南安关里许处流过。
以水灌城?魏展眼前一亮,但旋即恢复镇静,道:南安关处于高处,若是我军以水灌城,只怕水未进城,先灌了我军营寨了。
正是,此策更为冒险。
石全附合道。
若是我引水不灌城,而是围城呢?李均手指在南安关四周指了指,正因南安关地势较高,其四周都较低,因此我将河水引来,便可以在南安关四周形成湖泊,南安关中不备有此,必缺少舟船,如此我便只需少许兵力,困住南安守军。
伍鹏领的岚国军马,早已抵达张郡,他却逡巡不前,我估计他是想先让我军强攻南安,然后再猝然发作,自背后来袭,但若是得知我以水灌城,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按兵不动,便是南安关失守也不肯前进一步,另一则是以为我全力攻城,正是他背后突袭的良机,全军轻进,我以为以岚国将士骄横,必不会作第一个选择。
以水围城?魏展与石全相对望了一眼,兵法中临水之城,可用水灌,这是常理,而守城一方以水护城,更是任何将领都知道的事情,李均却用水围城,颇有别出心裁之妙。
但费尽心机掘开河道,却不是为了攻破城墙,这也太过离奇了。
怎么,二位以为不可么?石全仔细看了看地图,道:我以为还是有些不妥,伍鹏援军来了,我军又如何做战?李均哈哈笑道:你且看,伍鹏援军自西北方的南安关赶来,他心中急切,必定走这条路,这条路你注意没有,地势较之南安关四周更低,我军若是将中军囤于此处小山之上,伍鹏势必以主力偷袭,直指我军中军。
若是这时,我再引灌南安关之水冲之,则岚国大军,尽成鱼鳖之食!啊?石全俯下身去,再看那地图,李均引水围城,原本是为困住城内守军,这一点便是被伍鹏识破,但他绝对料想不到这些围城之水,实际上是为了对付来援的岚国军队。
但此计尚有一个破绽,因此他道:如何令伍鹏依统领之策行事?首先他得知道我军中军在此,接着他还得在统领安排好的时间里赶到此处,若是两者缺一,统领妙计只怕作无用功了吧。
魏展轻轻摇了摇纸扇,微微一笑道:我有办法,若是我军被围困,会不会派人突围求援呢?李均与石全登时明白过来,魏展之意,是借求援者之口,达自己之意。
正是,不知石兄是否还有别议?李均点头道。
此计大妙,我也挑不出什么破绽了。
石全微微一笑,脸上难得露出赞许的表情,惟一可虑的,便是南安河河浅水少,不足以灌城。
这个无妨, 我问了附近乡民,东南风起,数日内必有暴雨。
李均笑道。
计策已定,李均当下令石全负责掘开河堤,令唐鹏领三千人将水道输通开来,令甘平率五千人为前锋,先逼至南安关下。
南安关守将赵兴站在关城之上,极目向南望去,只见关河冷落,天地空朦,关城南方约两三里处,在烟村雾柳之间,紫旗如云,士卒如蚁,人声马嘶有如鼎沸。
他禁不住锁住双眉,紫铜色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来。
苏国的命运便在此一战,他早已有此觉悟,只是不曾想到肩负着苏国国运的一战,竟会是由自己指挥的。
多年军旅生涯,他不曾立过什么大的功勋,也不曾犯过什么大的失误,能自一小小的武举,到今日堂堂卫将军领南安都检点,也算是极为不易了。
但如今却要自己面对那个咄咄逼人的名将李均,实在有些勉强。
身为武人,赵兴岂不希望能与强劲对手决一死战,但念及这一战背负的责任,他实在是觉得手脚无力。
身旁的武士脸色有些发青,显然是被关前和平军的声势吓着了,这种不安气氛极易传染,看来自己得做些什么了。
今夜众将士可以放心安卧。
他宏声道,除去斥侯探马与巡检之人,其余将士无须上城守关。
将军,敌军声势浩大,如此大意只怕会有闪失吧?幕僚尽义务性地进言道。
无妨,敌军来的不过是虚兵,若是真有如此声势,他决不会远远停在两三里外,而是直接攻到关城之下了。
赵兴振声道,因此,我料敌军今日决不会攻城,明日便很难说。
传令下去,杀猪宰牛,今夜与众将士同乐!此刻苏国的太阳落得还并不很早,酉时初分,外头仍算比较明亮。
但在南安关城里,灯火却早早地点了起来。
诸军将士放开肚怀,将眼前的酒菜当作了明日的敌人,吃得个肚儿溜圆。
赵兴虽然作出毫不畏惧的样子,但在半夜之中,他却全身披挂踏上了关头,检查各处岗哨都无懈怠者后,方才回营睡去。
这一夜果然太平无事,次日早饭过后,士兵来报说敌将在关下挑战,赵兴淡淡一笑道:不理他,他若是叫骂,便骂回去。
甘平托着钢叉,在城下来回叫骂,但眼前的关城吊桥就是不放下,他骂过去,城上的苏国将士以更大的嗓门骂回来。
双方骂了一上午,只怕得口干舌燥,可守城的就是不出,攻城的就是不进,僵持在阵前。
援军出发了没有?在发觉和平军无意攻城之后,赵兴意识到和平军并不曾将南安关放在心中,其真正目的只怕在为自己奥援的岚国大军之上,因此他问求援赶回的快使道。
不曾出发,岚国伍鹏元帅有令,要将军死守待他到来。
赵兴点点头,没有将心中的不满与羞愤表现在脸上。
从快使的面色来看,他去求援之时定然受了不少羞辱。
想等我与和平军两败俱伤后来捡软柿子捏么,我偏偏不出战,看看谁耗得住吧。
赵兴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但愿伍鹏赶来救援,结果落入李均圈套之中受到惨痛损失的念头。
但此刻国运关天,便是再受屈辱,他也只得忍着,更何况那岚国人并不在眼前。
他佯作没有查觉,道:你再辛苦一趟,即刻去见伍元帅,便说贼军有可能以他为目标,请他多加小心,行军之际宜缓不宜急。
岚国的蛮子根本不将我们死活放在心上,将军还一心念着他们?身旁一副将忍不住发话道,他们与和平军狗贼拼个两败俱伤再好不过,将军何必管他们?住嘴!赵兴瞪了他一眼,岚国友军万里来援,不就是为我大苏国么?顿了顿,他脸上又浮起笑容,对快使道:记住,对岚国友军要客气,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也不必放在心上,回来我重重赏你就是。
若是小人受点委屈,再如何也要咽下去。
那快使向来得赵兴信任,对赵兴也是忠心耿耿,听他这般说,不由发起劳骚来:那岚国大帅伍鹏言语中虽然狂傲自大,但对大王与将军倒还不敢十分无礼,可他帐下的将士,一个个飞扬跋扈,不将我苏国百姓吏民当人看,更有甚者,还出言辱及大王及将军。
小人若不是将令在身,倒真想与他们比划比划,瞧瞧他们究竟有什么本领。
你且记着,你只须将我口讯带给伍鹏元帅,便是立下大功,至于好勇斗狠争些闲气,待将和平军狗贼赶走再来不迟。
赵兴微微叹了口气,当务之急是打败李均,而打败李均又不能没有岚国相助,这一点诸位一定要牢牢记住。
等快使走后,那副将气愤未平,又说了句:难道就这样放纵岚国蛮子不成?赵兴身侧幕僚丁智脸上皮肉却抽动了一下,禁不住微微笑了出来。
赵兴见了也不说破,待众人走后,惟独留下了他,问道:丁兄何故发笑?笑众人不知将军之意罢了。
丁智见没有别人在场,道:以岚国将士骄纵成性,将军劝其谨慎,只怕反而会令其更加狂傲,将军劝他缓行,他只怕要加紧狂奔。
赵兴紫铜色的脸本来显得忠厚稳重,听得丁智之语,却变得狡谲诡异起来,道:还是丁兄知我,那么丁兄以为我军当如何击破李均?以不变,应万变。
丁智脸上浮起一层红光,他道:如今我大苏国形势艰难,李均小贼的五万和平军与董成叛贼的五万清桂军两路挟击,其势在必得之心昭然若揭。
但董成虽是得了江安,但其下游湛阳外有天堑与横江铁锁,内有雄兵三万,再加上朝庭新近增调各处乡兵集于湛阳下游的项口,正在加紧增援之中,董成插上双翅也难以逾越,因此不必将之放在心上。
但李均诡诈机巧非常人所及,他亲率这一路大军又尽是和平军精锐,而我方原本派往前方的将士在中途遭遇战中失利溃散,如今只有不足五千人回到南安关中。
我大苏其余兵力多集于都城左近,陛下与相国要倚恃其守国都,必不会派来增援,惟一可以指望的,便是岚国这十万大军了。
李均多智,伍鹏多兵,两者相遇,李均便是获胜,也难以全歼伍鹏之部,其损失必定惨重,而此时若是我军能有足够战力,不难一举大破李均,令其三五年内不敢再北顾。
李均这一路既退,董成必定无功而返,我大苏转危为安,若是乘胜攻入清桂夺回失地,乃至饮马余州也极有可能。
故此大苏国运全在这南安关,而南安关之运全在将军。
将军青史留名功震天下,指日可待了。
赵兴听得连连点头,丁智所说的同他心中所想的倒十分相合。
但就在此时,忽然听得南安关东南侧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二、不得了啦,将军,贼军遣人去掘开南安河,河水就要漫过来了!赵兴心脏几乎为之不跳,他原以为李均按兵不动目的是围城打援,但却不曾想李均竟然会以水灌城。
想想确实如此,对于防守一方的苏国而言,安南关是一座要塞,但对于一意攻入柳州的李均而言,安南关则是可有可无的一座关城罢了,大水将之冲垮并不足惜。
只是李均向来标榜爱民,这以水灌城,百姓必将遭灭顶之灾,他尚未尝试正攻,为何就用了这奇策?上得关城,放眼望去,滔滔洪水正飞快上涨,眼见着逼近城池。
洪水以人力无可抗拒之势,冲倒城外零散的村落,卷走合抱的大树。
浑浊的浪花激荡着大地,将一块又一块的低洼之处吞噬,很快的,水便涨至距城墙不足百尺之处了。
这……这该怎么办?丁智瞪大了眼,面对这自然之力,任人的本领如何高强,也只有望洋兴叹。
赵兴瞪着双眸,紫铜色的脸庞上罩着一层黑雾,他大声令道:命城中军人百姓迅速转到高处……这第一道命令刚下,他眼中一亮,又道:不,令全城男丁,无论军民,自备锹铲锄头,在内城外给我掘出一道环城长壕,要快,越快越好!只怕来不及了……丁智绝望地道:水已经到城墙下了。
来得及!安南关地势较高,水虽然距城墙不远,但真要涨上来,没有个一天半日是不可能的,而安南河如今并非雨季,这几日里所积的水有限,不可能将整座关城淹没。
我所虑者,乃是外城墙为水浸泡倒塌。
赵兴吼道,快去!沉闷的牛角声响了起来,城中的军民都知到了关键时刻,在赵兴派出的督促者督促下,竟然神奇般地在内城与外城之间挖出一道环绕内城的深壕沟。
而此刻水上涨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若不出意外,这滔滔洪水将止于距城数尺之处。
天佑我大苏!赵兴在外城城墙之上四处查看之后,长长舒了口气。
三年前董成掘开河道,至使苏国精锐尽成鱼鳖,而今日李均又掘开河道,却只能徒劳无功了。
他指着城外滔滔洪水,哈哈大笑道:李均啊李均,你掘堤放水只想冲垮我安南关城,结果却为我这安南关城增加了牢不可破的水之屏障。
如今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越过这一片汪洋!丁智也捻须大笑,似乎是为了附合这笑声,关城上战旗烈烈作响,风更急了。
丁智笑着笑着,忽然用力嗅了嗅,变色道:且慢,将军,这风向不对。
赵兴闻言看向战旗,只见战旗无一例外都飘向西北,他颜色也禁不住变了,此刻已值初冬,应是西北风急,但现在刮的却是暖湿的东南风。
民间俗语云:东风起,雨落急,恐怕数日之内便会有大雨。
李均这狗贼好生奸诈,迟不掘,早不掘,便是乘着将有大雨之时来掘。
一个副将破口大骂道,幸好将军与参谋精通天文,否则岂不上他个老大的大当?兵法有言:行兵者须通五事,道、天、地、将、法‘。
这天就是指阴阳寒暑时制,将军久经沙场,对此岂有不知之理?丁智道,将军,如今当如何是好?赵兴心如蚁攒,丁智奉承之语他并没有真正当回事。
丁智其人或许颇有眼光智计,但关键时刻却倚仗不得,这个南安关城中,惟一可依靠的,还是自己。
能识破李均计策是一回事,但能破解李均计策又是一回事,若是不能想出方法来,自己还得坐视这城池成为汪洋。
他忧心忡忡避开众部下,换了便装缓缓来到内城之侧。
军士与百姓们仍在挥汗如雨地扩大壕沟,因为赵兴那紫铜色的脸与普通百姓几无差别,故此也没有人能认出他来。
李均退了之后,这儿可以养鱼了。
一个小伙光着膀子,用力吐了口唾沫。
这数年来,赵兴待南安关军民相当宽厚,百姓也乐于效力,再加上大伙都明白水若是进了城,哪个家都保全不住,因此百姓极少劳骚。
得,若是在此养上鱼,咱们出门还不都得乘船么?另一个强壮男子放下锹,道:我看到时我们又得将水弄走。
将水弄走还不容易?先前那小伙哈哈一笑,咱们把这内城外城间当作个大的水坝,将水积住后再掘开外城来,水不就全流走了?听得他这没头没脑的句子,旁边的人都怔了一怔,半晌也不知他这乱七八糟的话是何种意思。
倒是个老人慢慢抬起身子,啐了他一口道:干活干活,莫要偷懒。
象你那些个鬼主意,总是损人不利己,别贼军不曾攻破城墙,倒被你这败家的小子给掘破了。
那小伙听了吐吐舌,此刻督促的工头走了过来,他便不再回话,老老实实挖了起来。
赵兴觉得心头一动,似乎想着了什么,正这时,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将军以为如何?赵兴吃了一惊,他这身打扮无人认出来,但这女子分明是在对自己说话!他回过头去,只见一头戴着斗笠的民女不知何时,静静站在他的身后。
那斗笠上垂下的纱巾,将这女子上半截脸遮住,只从下半截脸看来,应是个容貌娇好的女子。
你是何人?赵兴沉声道。
将军莫管我是何人,我只想问,将军听了那位大哥的言语,是不是有所打算?有所打算?赵兴给她这一说触动了心事,但即刻回过神来道:你是何人,又为何叫我将军?赵将军虽然褪下戎装,却瞒不过有心人。
那女子动听的声音,让人禁不住信任她,小女子身为我大苏国百姓,当此国难之际,虽不能上阵杀敌,却想提醒赵将军一声,李……李均以水灌城,将军何不如那位大哥所言,将这内外城之间变成水泊,筑堤围住灌入的水,等外界水退去之时,将军……那女子声音越说越细,赵兴不由得向前行了两步,听着她轻声言语,只觉得一阵幽香扑鼻而来。
待那女子说完之后,赵兴如痴如醉,他一直想的是如何保住这城,却不曾想如何击败李均,这女子的言语,倒为他指出一条完败李均的办法来!这东南风带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因此南安河水涨得快退也退得快。
安南城地势高……李均呵李均,你若不死,便是老天无眼了!心念一到此,他忽然又想起岚国将士的飞扬跋扈,灵机一动:我大可以一举两得,既击败和平军,又让岚国蛮子吃个大苦头!将军也想到了?那女子自他忽喜忽忧的面色中竟然揣摩出他心意,若是能在击退李均之时又令岚国人吃个大亏,岂不大快人心?小女子还有一个重要消息奉告,将军或者可以借此来对付岚国人。
赵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心中暗暗在想,这女子此时此刻来献此妙计,她究竟是何人,又有何种用意?但无论她是何人,有何种用意,她之计策,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李均掘开了南安河,正水淹南安关城?岚国大帅伍鹏对着这消息大发雷霆,那日他自赵派来的信使口中得知赵兴要他小心缓行,他一怒之下便立即向南安城进发。
他将部队分作三部,前军一万余人为精锐骑兵,他亲自指挥,意欲凭借骑兵的机动力,在李均围城之时自其要害软肋处突袭。
中军五万人紧随其后,作为决战主力,两者间距离不超过三十里。
后军四万人则护卫着粮草辎重前行,若是战况紧急也可作为接应。
但行军半途中,岚军下营休息之时,他却得到这个消息。
该死,这些苏国蠢材,怎么会给李均小贼这种可乘之机?伍鹏怒气冲天,若是苏国守军能在李均狂攻之下消耗掉李均一批力量,那么他的攻击难度便要减轻许多,但如今看来,自己不加速前进,南安关城就要落入李均手中了。
大哥,先前的信使说李均主力在此。
他的弟弟伍鹰指着地图,若是李均用水灌城,此处地势较高,他必安营于此,我军可从西北方冲入其阵中!先是分兵围城,接着用水灌城,李均小儿也太小视我大岚勇士。
另一员将朱环道,元帅,请下令吧!怒归怒,伍鹏能率十万之众千里来援,倒不完全是无能之辈。
他又粗又黑的双眉一挑,道:李均追随陆翔那魔鬼日久,绝不是粗心大意之人,他既知我援军在侧,必然会有所安排。
在未曾确认李均中军所在之处前,不可鲁莽行事。
范博世,你是苏国联络使,你即刻确定李均的中军大营在何处!那联络使听得他们大骂苏国,正一脸不豫,又听伍鹏下命令的口气有若指挥奴仆,心中更为不满。
他答道:下官一直随在贵军之中,并不了解此处军情,急切间如何能确切李均所在之处?嗯,你们苏国自陆翔死后,便尽剩下你这般无能之辈了。
伍鹏扫了他一眼,他虽然瞧不起范博世,却也知此话不能说出来,因此只是怒道:你就不知想想办法么?范博世正欲再答,一个小校奔了进来禀道:元帅,南安关城中有急使到!来得正好。
伍鹏道,让他滚进来。
使者混身湿透,一身寻常百姓打扮,见了伍鹏跪倒在地,道:小人奉赵将军之命,特来向元帅告急。
小人来之时,大水已经围住南安关城,城中缺少舟楫,全军皆被困住。
李均已分兵围城,只等洪水入城冲垮城墙便发动攻击。
这些我都知道了!伍鹏闷声道:赵兴不曾让你带来些有价值的消息么,比如李均主力在何处?小人正要禀报将军。
来使叩首至地,赵将军探知李均只领着一万步卒,屯聚于距城五里之处的白兰岗,细作还探知李均此前遇的刺客乃幽冥宗遣来的,李均中了七情剑罡,身负重伤。
我道为何李均不曾身先士卒!伍鹏听得精神一振,早在十余日之前,细作便探知李均遇刺,只是李均遇刺是否受伤,伤势如何却一直不曾打探明白。
只是以此后数次交锋都是魏展等人代李均指挥可知,李均伤势颇重。
但和平军士气不降,攻势不减,又似乎显得李均之伤根本是个圈套。
如今听得是幽冥宗遣来的刺客,他便相信了大半,以幽冥宗神出鬼没之能,刺伤李均绝对可能。
且慢。
范博世道,他认得这个使者是赵兴部下一个校尉,因此道:敖安,这等重大的机密,为何偏偏在此刻被探听到,赵将军未说其中有诈么?赵将军只嘱咐小人将这最新的消息禀报给伍元帅,至于消息是真是假,我军又如何行事,全凭伍元帅定夺。
伍鹏瞪了范博世一眼,道:世上无不透风之墙,我们也能探知李均遇刺之事,可见这也算不得什么重大机密。
好了,休得多言,误了我军机,我便以军法处置你了!岚国大军次日一早便加速进发,他们得知李均受伤屯在白兰岗后,士气大振,只待活捉李均便回国去享受他们这一路上所得财帛。
此时正值连着两日的暴雨之后,道路泥泞难行,为了赶时间,以免李均得讯移兵,岚国大军自驿道前行,当行至距白兰岗不足十五里时,异动传了过来。
先是南方南安关城方向传来隐隐的雷声,骑在马上的伍鹏凝眉望去,只见天高气爽,经过一番冬雨冲洗后的天空明净无云,这雷声来得极为可疑。
伍鹏只觉心中一阵麻意传来,这大晴天里出现雷声,恐怕不是吉兆。
紧接着,那雷声传来方向隐隐有烟气腾空,阵阵冷风袭来,将岚国战旗卷得烈烈作响。
此刻怎地又刮起南风?一个幕僚催马来到伍鹏身侧,道:元帅,似乎有些不对。
范世博张嘴欲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此刻此处,原本不是他能插上话的。
伍鹰道:大哥,不如先停下布阵,待前行的斥侯探马回来再作道理?便依你之言。
伍鹏也知当情况不明时,宁愿谨慎些也不可大意。
阵势刚布好,便听得隐隐有千军万马奔腾一般的声音传来。
伍鹏又惊又疑,难道说情报有误,或者和平军已经知晓自己的到来,其主力骑兵已经被调来迎战自己不成?正迟疑间,一骑探马飞也似地奔了回来,远远地便大嚷道:水,水来了,快向高处闪!不待伍鹏下令,只见那骑兵身后,滚滚洪水卷着一路冲来的树木泥石,如同天崩一般扑了过来。
伍鹏唉呀一声,拨马便逃。
这万余骑兵也立刻乱了阵脚,纷纷逃窜起来。
原本布得整齐的阵势在一瞬间乱成一团,为了逃命,后面的人也不管前方有没有人挡路便冲上去,结果是二人撞在一起,都从马上摔了下来。
还不等他们爬起,成百只马蹄便已从他们头顶踏了过去。
每个人都惊惶失措地呐喊,每个人都六神无主地叫救命,每个人都已经忘了自己是久经训练的勇士,每个人想的都是,如何能在这人群之中逃出去。
越是慌乱,便越是挤在一块儿,而洪水的速度原本就快逾骏马,挤在一团的骑兵们只能回头瞪着惊恐的眼睛,眼睁睁看着洪水有如一只张牙舞抓的巨兽,将这万余人的队伍击得粉碎。
战马早被惊得不听主人的控制,它们的嘶声被洪水发出巨大的声响所吞没,连它们自己也无法听见。
它们弯下腿,伏下身体,本能地试图保护自己,但洪水的冲击力将它们数百斤的身体当作一小截枯枝般戏弄,或被高高抛起,或被重重摔落,或不曾来得及嘶鸣便消逝在水底,或挣扎着凫出水面却又被另一浪头吞没。
马犹如此,人何以堪。
迎着洪水,几乎要承受万钧的压力,这绝非人力所能抵抗。
一个骑兵被浪头自马上打了下来,还来不及挣扎,便有如腾云驾雾一般被洪水冲飞起来,强大的压力将他内脏震得破烂不堪,他吐出的鲜血根本无法将这水染红一丝,便连他人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岚国幕僚倚仗身上不曾着甲,顺水漂流了会儿后挣扎着抱住一颗大树,但他刚将头伸出水面,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被被水中卷来的一段木头击中,他手一松,失去了能挽救他性命的倚靠,在混浊的浪中,他大口大口吞着夹着泥沙与脏物的污水,双手拼命拍打着水,企图能找着什么救命之物,当一具失去了知觉随波飘流的身体给他抓住时,他牢牢抱住,再也不肯放手,结果两人都沉入了水底,再也不曾浮起。
岚国将士生于北方,多不习水性,因此即便不曾被这巨浪打昏冲死,他们浸泡在水中的身躯也早已瘫软无力,再加上不少铁甲骑兵身着重甲,在被水冲出老远之后便无法浮起来,象块被水卷起的石头一般,当水势稍缓之时,便活生生沉下去,闷死在水中。
万余骑中,惟有百余骑人马抢着了高地,被洪水包围在几个高岗之上。
这些将士张着嘴,失魂落魄地望着滔滔洪水,方才还遮天蔽日的旌旗,如今早已不知被水冲向何方,方才还在一起袍泽,如今却已经永难相见了。
不知是谁开始,这些将士无力地伏在他们惊得不断扑扇着耳朵长嘶的战马之上,哀哀痛哭起来。
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水便渐渐消褪,只在低洼之处还有些水。
地面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污泥,而污泥之下,尚可看到人马的体形,横七树八地躺在那儿,再也站不起来。
紧随着这万余骑兵之后的五万步兵主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得损失惨重,倒有一半左右折损在浊流之中。
更可怕的是,失去了主帅与大多数将领的岚国士兵,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有如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当押送着辎重的后军赶到之时,能做的便是与他们一起溃散下去。
白兰岗上,李均远远向北方望去,神思悠悠,经此一战,他不折一人却让岚国十万援军失去了战斗力,下面便是这南安关城了。
此时他尚不知,在南安关城中,有谁在等待着他。
三、甘平!在!甘平望着李均,脸上露出按捺不住的激动之色,李均微微一笑,如果甘平能更镇静一些,必定如方凤仪一般,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将。
你领本部将士,追逐岚国溃军。
记住不要逼得太急,只须让他们畏惧逃散即可。
逼得太急反倒会激起他们反噬,而让他们觉得有逃生之望,他们便会散去,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这一溃散便再难收拾,如此你便立了大功了。
李均慢慢嘱咐道,你切记,千万莫贪战生事!甘平脸上浮出笑来:明白!魏先生,石兄,你们在此为后应,准备好犒劳之物。
李均又道,其余众将,与我去拿下南安关!和平军将士得令之后,纷纷自原本屯营的高岗出发,踏过泥泞不堪甚至尚有积水的地面,向着南安关城进发。
曾在这里奔腾肆虐的洪水,给这片大地留下了让人触目惊心的伤痕,到处是齐膝深的淤泥,到处是横七树八的枯枝断树,到处是被洪水摧毁了的断壁残垣。
在这样的地方行走,可以用举步惟艰来形容。
李均早有预料,下令全军放弃重甲,只着轻衣皮甲行进。
虽然这使得将士们周身的防护有所降低,但在李均意料之中,经过这段时间的浸泡,南安关城中苏国军队应是士气低落,能支持他们继续守城,惟有对岚国援军的希望而已。
因此,李均下令将擒获的藏身于高处的岚国士兵都押了过来,准备用他们来使城中军民绝望。
众军逐渐下得中间平地之上,李均眼见南安关城上旌旗垂伏,人影稀疏,料想城中将士已经得知外头的巨变,已无心拒守。
胜利在望之下,他禁不住微微一笑。
这一笑尚未收敛,忽地迎面南安关外墙在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崩塌,万条水柱如飞龙腾空般,自城墙崩塌溃裂之处喷涌出来。
南安关城原本较周围地势都要高,大水自其上冲下,有如高山上的瀑布披头而来,气势却又是那瀑布的成千上成倍。
又如九天上的星河被拢在关城之中,此刻破城而出,将积蓄的愤怒,尽情挥洒于正在逼近的和平军中!李均此时此刻的神情,与方才伍鹏中计时脸上的神情几乎无二,报应二字如鬼魅般浮现在他脑中。
和平军阵形也在一瞬间乱成一团,在呼啸奔腾而来的巨浪之中,和平军根本顾不得什么军纪如铁军令如山,在一片哭嚎声中,无数将士挤在一起,生生被那洪流击个正着。
此时此刻,大伙几乎失去了神智,能做的便是相护搂抱在一起,以求得一丝心理上的支持。
而李均能做的,也便是催马向前挡在纪苏身前。
洪水披头盖脑地冲了下来,将和平军冲得支离破碎。
李均伤势尚未痊愈,被浪头迎面一击,他只觉如万斤铁锤击中胸口,喀喀声中,他狂喷着鲜血,自宝马啸月飞霜之上摔了下来。
那马也受惊,在巨浪中徒劳地挣扎,被水冲出足有数十丈远,偏生李均右脚还在那马蹬之中,也被连带着飞了出去。
神思慌乱之中,李均胡乱挥着手,大戟早不知扔在何处。
他只觉一只手在马被冲出的一刹那揪住他的衣带,那只手的主人抓得如此之牢,便是这巨浪的冲击之力也不能让他松开!两人被马与巨浪带着如腾云驾雾般飞起,李均此刻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只觉得右脚似乎要从身上生生扯下去。
幸好这第一波巨浪之后,他们顺着水被冲出,水势来得平处稍稍放缓,李均听得一声熟悉的咤声,便觉右脚一松,终于离开了踏月飞霜。
相公!纪苏面色苍白,在波涛之中将李均的身躯揽入怀中,方才若不是李均挡在她身前,迎着浪头的便将是她了。
而若不是她不顾一切揪住了李均,那李均也早已随波逐流,不知落到何方。
两人在这生死一线之刻,相互救了对方,两人心中至此才相信,对方欢喜自己,并不是为了政治上的原因。
呵!李均重重喘了声,禁不住又咳出血来。
瞧着纪苏的脸,他勉强一笑:无妨,我们……我们死不了。
正说间,只觉两人的身体拼命向那水中沉下去,李均一惊,他猛然想起,纪苏水性不佳,方才在惊涛骇浪中不知哪来的力量能护住他,而此刻水势稍缓,她却再也无法浮在水面。
糟糕。
李均意识中浮出这二字,他的水性,在这般的大水中,又受了如此重伤,自保尚成问题,遑论救下纪苏?他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放开手让纪水被水冲走,但手松得一半,猛然又伸了出去,牢牢将纪苏抱入怀里。
纪苏却拼力想推开他,李均双眸一瞪,怒焰般的目光让纪苏心中一热,泪水便涌了出来:你要死在一块,那便死在一块,墨姐在,自然不会亏待了我们的孩儿……二人紧紧拥在一起,任那激流将二人冲得沉沉浮浮,到得后来,二人双唇相接,竟在这浊浪中热吻起来。
怎么……怎么还不曾淹死?好容易二人还过神来,只见四周不少和平军将士同他们一般自水中露出个头来,正怪异地看着二人,二人羞窘之下,忽然发觉脚下踏的并非水,而是实地!原来水不深!李均这才恍然大悟,南安关城地势较高,李均掘开南安河,灌入城中的水并不多,加上前几日东南风带来的大雨,也远比不上李均一河之水的声势。
再加上赵兴欲求完胜,将四面城墙都炸了开来,水同时向四面倾泄,结果反而倒致四面之中无一面能将和平军彻底冲垮。
若是他集中城中所蓄之水单冲李均这一路,那么这支和平军主力只怕要象岚国骑兵主力一般所剩无几了,如今却只造成伤者过半,死者不足一成的结果。
也好在和平军都是轻甲,骑兵又被甘平带去追逐溃逃的岚国军队去了,否则损失会更为惨重一些。
在神智恢复的一瞬间,李均便将这一切想得明白。
赵兴若能定下这将计就计之策,那他便不应犯这等失误,让自己死里逃生,也即是说,赵兴身侧定有能人,是这能人向赵兴献的策,而赵兴却不完全信得过他,故此不曾在如何放水上征询他的意见。
能让我如此狼狈者,定然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收为我用。
李均心念电转,如今虽然南安关外城已经为守城将士自己炸破,但有那献计者在,不知还会玩出何等花样,和平军惊魂未定士气大沮之下也不宜强攻,自己必须重新用计方能既夺这城,又得那人!心意一定,他面色忽然变得枯败不堪,一口鲜血再次自口中喷了出来,沾染在怀中纪苏肮脏不堪的衣裳之上,他人也软绵绵地躺了下去,露出死者之色。
李均伤上加伤,是被抬回军中的,自外看来,似乎连动都动不得了。
细作给关城之中的赵兴带来这好消息,未曾一举冲毁和平军主力,而只是逼得和平军暂且退却,这让他极为尴尬。
他心知不是自己过于贪大,便不会出现如此失误,因此再三向那献计的女子告罪。
那女子只是幽幽叹口气道:国运如此,怪将军不得。
若是那女子讥讽斥骂他,他还觉得好过些,但只是这淡淡一句,却让他觉得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幸好这时细作带来李均伤上加伤的消息,也算稍安了他的心。
他道:李均狗贼贱命,只怕这次他还是死不了,若是他退而复回,我们当如何是好?那神秘女子沉吟了片刻,道:李均此前是为幽冥宗刺客之首的土魔以七情剑重伤。
七情剑之威力,若是常人中了早经脉寸断内腑碎裂而死。
李均曾吸食龙丹,灵力之强当世罕有对手,再加上故陆帅传过他般若心法,所以才能支撑不倒。
据我所知,能解七情剑伤者,惟有传说中的三教之圣,如今幽冥宗已经出现,想必三教之圣也会出世。
但急切间他却哪儿寻着三教之圣来替他解这剑伤?此次攻城,他极有可能是强自支撑,若是如此,他不死命也去了大半,极可能以后便是废人。
若是废人,只怕他再也无法控制这和平军了。
丁智道,只是让他死在旁人之手,未免太便宜了他。
若是成为废人,让他两位妻子伴他平平常常渡过这后半生,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那女子叹了声,但李均足智多谋,我也不敢说他如今是死是活。
以我想来,和平军中若是大张旗鼓,宣扬他伤势,那伤势多半是真,相反,若是神神秘秘遮遮掩掩,那他多半安然无恙。
姑娘之话倒奇了。
丁智又道,兵者诡道,李均若是受了伤,定然不会大张旗鼓宣扬,相反若是安然无恙,倒有可能会夸大其辞以诱我军上当。
错了,若是一般将才,便会如此作想。
那女子却道,李均深得先陆帅兵法之道,虚虚实实之间变化莫测,他先前有些大意轻敌,才会中了这水攻之计,如今他必然将城中官兵重作估计,再也不会露出破绽来。
这女子对李均好生熟悉。
赵兴心中暗暗称奇,不但对李均能力如此清楚,对李均性格与行事习惯也如此熟悉,这女子莫非曾是李均熟人?那依姑娘之意是?乘此时机,重修城池,将外城迅速筑好,以免退而复来。
那女子以决然的语气道,无论李均是生是死,关键在于将军要扼住和平军这一路主力北进之途。
岚国人不足为凭,能倚靠的,还是我大苏的将士与百姓。
经过这教训,岚国人当知李均的厉害了。
赵兴冷冷哼了声,我大苏花了那么多钱财,大苏百姓受了那么多屈辱,请来的岚国人却不曾伤得和平军一兵一卒。
还不是吴恕奸贼出的主意!吴恕奸贼,精于内斗疏于外事。
那女子毫不客气地道,这奸贼不死,我大苏永无宁日,李均也永有可乘之机。
听得她抨击权相,赵兴与丁智相互对望,都颇觉尴尬。
丁智岔开话题,道:我倒有一策,姑娘看看是否可行。
那女子被面巾遮住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顿了顿,显然是从某种较为激动的情绪中平静下来。
她道:丁大人莫如此客气,小女子可不敢当。
姑娘天赐神人,助我大苏,对姑娘尊敬些,便是对我大苏国运慎重些。
丁智奉承了两句,道:我军不去追击李均,却将这消息告诉岚国残兵,这群残兵败将此刻必急于报仇血恨挽回面子,他们去追袭和平军,无论胜负,与我都有利而无害。
那女子嗯了声,不置可否,又过了片刻,她幽幽叹道:此等事情,二位大人作主便可。
接连几日,和平军中传出的李均伤势的消息都不容乐观。
军医一个个被唤进营帐中,又一个个愁眉苦脸地出来,而随在李均身侧的夫人纪苏,除去第二日带着哭得通红的双眸露了个面外,便再也不肯离开李均半步。
军中人心皆惶惶不安,都知李均这次伤得不轻,也知道这次北伐可能成为和平军征战史中少有的无功而返的战役了。
第五日夜中,忽然李均营帐处传来纪苏的哭声,但片刻后便止住,军医被匆匆叫了去,再也不曾出来。
各营大将也纷纷进帐,出来后个个面沉如铁,勒令己部不得喧哗妄动。
但这等变故如何能瞒住细作,很快细作便将消息传到南安关城中,而当得知这消息的赵兴与丁智去见那神秘女子时,那神秘女子居住却再无人影,只留下一纸素笺:稳守城池,切莫贪功。
说了要你们盯紧她的!赵兴喝斥被派来服侍那女子的丫环,丫环委屈地道:我们一步也不曾离开大门,眼也不曾合上一下,但明明不曾见那位小姐离开。
这女子神出鬼没,原本就不是她们能盯住的。
丁智劝道:如今李均重伤不治之讯难辩是真是侯,我们还是让岚国人前去摸摸李均底细,将军以为如何?岚国蛮子收扰的残兵败将不足三万,还一个劲责骂我不曾告知他们李均会用水攻。
赵兴哼了声,他们被李均派出的骑兵追得无处躲藏,若不是李均被我们重伤,他们早就没一个活着的了。
你说的也好,让他们去,是死是活都对我们无害。
岚国如今统兵的是伍鹏之弟伍鹰,他收拢了溃兵躲进南安关城中,他心伤兄长淹死,早恨不得将李均撕碎吞了,加上这几日情形逆转,他们吃了大败仗却未伤得和平军一兵一卒,苏国人却大获全胜,早将他们冷嘲热讽得无地自容。
如今听得这个消息,竟不等丁智出言激将,便下令向和平军追袭。
等来到和平军营帐中,却发现早已空无一人,和平军竟不知何时拔营走了。
再看营中有不少纸钱灵幡,甚至有和平军统领李公的灵牌牌位被胡乱塞在角落里,显然李均果真的已经死了。
该死,我们骑兵都不在,否则便可追上去了!望着和平军大队人马经行留下的车迹足印,伍鹰恨恨道:若不是这群苏国胆小鬼缩在城中不敢出来,早将这伙狗贼全杀了!看起来狗贼有不少辎重,走了最多不过两三个时辰,若是去追,便是步兵也追得及。
一将提醒道。
正是!伍鹰心中一动,和平军携带的资财倒可以补他们被水冲走的掳掠所得。
他下令道:追,明日一定要赶上狗贼!他们追得也快,败得更快,次日晚间,便有操着异国口音的数千士兵溃进南安关城。
赵兴自他们口中得知李均果然身亡,临终前定下退追兵之策,由纪苏与魏展共主军务,伍鹰正中其计,被射死在一棵大树之下。
打发这此溃兵回到营寨中,赵兴哈哈大笑道:李均果然奸诈,但有岚国的莽夫为我们开路,如今无可畏惧了。
将军想去追么?万一李均还有后计呢?丁智却反对道,那姑娘说了,只须坚守此城,我军便大获全胜,何必非要多杀伤敌人?我只是说说罢了。
二人正谈话间,忽地听到外头乱起,紧接着士卒来报,说溃入城中的岚国败兵因为无将领管束,纷纷在街头放火抢掠。
赵兴与丁智听理神情大变,他们已经意识到,这些岚国溃兵有问题。
但为时已晚,原本南安城外城便已崩溃,这几日虽抢修起来,但南门与东门却落入岚国溃军之手。
他们将百姓驱赶出来,四处放火,使得苏国军队忙于救火,又为百姓所阻,无法靠近两座城门。
紧接着便听得城外鼓声震天,骑兵的铁蹄声有如欢快的春雷滚滚而来。
坚守此城,坚守此城……一个接着一个的坏消息传来,让赵兴与丁智失魂落魄,他们在呼喊已无效之后,便夹在乱军之中向城外逃去。
赵兴此刻身旁一个偏将卫士也没有,自大胜到大败这极端的转折令他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
来取城北门之时,他才霍然惊觉,思前想后了片刻,他一咬牙,拨转了马头。
李均狗贼,来吧!他在一片嚎哭中大声呐喊。
与此同时,距南安城约有百里之遥,李均躺在由将士抬着的软榻之上,冷冷下令道:差不多了,将擒获的岚人尽数坑杀,为此战中阵殁的将士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