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满洲的太宗皇帝,见明朝势力尚盛,又见大兵云集,就是夺了京师,也是四面受敌的。
于是在蓟州、顺义各地,纵兵大掠了三四日,竟满载归去了。
满兵退去,京都就此解严。
袁崇焕便驻兵城外入觐崇祯帝,崇祯帝慰勉了几句,崇焕退出。
到了次日,方要整备率兵回边,突然的上谕下来,召崇焕在谨身殿见驾。
崇焕忙进朝,三呼礼毕,崇祯帝勃然变色道:朕待你不薄,你为什么通同满洲,私联仇敌?崇焕未及回答,崇祯帝早掷下一封书来。
崇焕拾起瞧时,惊得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崇祯帝叱令锦衣卫,将崇焕逮系入狱,候旨定罪。
大学士温体仁、侍郎成基等,闻得袁崇焕系狱,正不晓得他犯了什么大罪。
及至仔细一打听,才知是满洲人的反间计,暗下贿通了宫中的太监,捏词为袁崇焕勾通,并冒充崇焕的口吻,写成密书,约满洲即日进兵。
内监将伪书传进宫中,崇祯帝看了,不问皂白,便把崇焕系了下狱。
消息传到了关外,满洲太宗,听说崇焕下狱,不禁大喜道:袁蛮子去职,咱们又少一个对头了!那时侍郎成基,连上七疏,援救崇焕,崇祯帝才有些转意。
不料魏忠贤的余孽御史史范、佥事高捷,也进疏劾崇焕,卖国求荣,欺君罔上。
崇祯帝本来疑心未已,见了这种奏疏,自然触起他的怒气来,立即传谕,把袁崇焕凌迟处死。
这道旨意下来,谁不知道袁崇焕是冤枉的?只是不敢多言,致累及自己。
史范等又说前宰辅钱龙锡是袁崇焕的座师,曾私袒崇焕,所以崇焕敢擅杀副将都督毛文龙。
又谓私结满洲,钱龙锡实是主脑。
崇祯帝这时深信史范、高捷的话,竟传旨逮钱龙锡进京。
可怜这位致任的老宰相,年纪已七十余岁了,龙钟就道,进京听勘。
成基等见事儿逐渐闹大,株连至前任宰相,当然忍耐不住了,便纠集了六部大臣,联名上疏,代钱龙锡辩白,前后共九十余人,凡上奏牍十七次。
崇祯帝也觉有些心动,把置钱龙锡的大辟的廷议改了长系,结果将钱龙锡戍了定海。
一场冤狱,总算了结,其时天下纷乱,萑苻遍地,外侮频来。
这位崇祯帝,自登基后,差不多没有一天不在忧虑焦急之中。
批阅政事,往往终宵达旦,辛苦勤劳,至于极点。
明朝开国以来,要算崇祯帝最是劳瘁了。
崇祯帝有两个妃子,一个是袁妃(袁淑妃、晋贵妃),一个是田贵妃。
贵妃陕西人,父名宏遇,迁居扬州。
宏遇诞贵妃后,钟爱异常。
扬州本多歌妓,宏遇亲选能鼓琴的妓女,纳做侍妾,并令侍妾教贵妃鼓琴。
又请了宿儒,使贵妃读书识字。
田贵妃的为人,自幼就聪明绝伦。
十二三龄时,已能吟诗作赋,每成一篇,总是秀艳典雅,传诵一时。
宏遇性情很是任侠,结交名士高人,几遍天下,当时称他做小孟尝。
田贵妃到了十七岁上,已是无书不读了,更兼她的雪肤花貌,玉立亭亭,那种妩媚婀娜的姿态,当时看见的人,谁不赞一声好?那年恰值信王(崇祯帝未继统时,封信王)选妃,结宏遇的故交,把贵妃送入信邸。
信王见田贵妃生得端庄纤妍,就纳为侍姬。
其时信王妃周氏是苏州人,性婉淑贞静,和田贵妃相处,倒很投合。
后来信王又纳了一个侍姬袁氏,容貌虽不如田贵妃,举止还算幽闲,与田贵妃同侍信王,一般地宠幸。
及至信王继了大统,周妃册立做了中宫,田氏晋了贵妃,袁氏晋为淑妃,宏遇也不相上下。
怎奈此时天下多事,内乱外患,闹得不可开交。
崇祯帝忧心国事,终日宿在御书房里,一个月中,进宫不到一二次。
幸得田贵妃善侍色笑,崇祯帝每次入宫,总是愁眉不展的,但经田贵妃的婉言解释,崇祯帝便眉开眼笑,忧虑就此尽忘。
因这层缘故,崇祯帝对于田贵妃,也爱逾他妃。
虽在警报送至,军事倥偬的时候,终忘不了田贵妃。
往往偷个空儿,进宫和田贵妃谈笑解闷。
田贵妃又有小慧,常变移宫中的冠服旧制。
无论什么东西,被田贵妃更制过,便觉美丽悦目,令人可爱。
崇祯帝见她更易,胜过旧时,也不加责问。
如皇帝的珠冠,本来用珍珠与鸦青石连缀成的。
田贵妃把珍珠易去,缀上珠胎,再嵌上鸦青石,戴在头上,便觉光彩灿烂,鲜艳无比。
还有宫禁中的灯炬,系更缕金匼所制,望去果然美观,光线却不能映照到外面来。
田贵妃拿那灯的四周,各缕去了一块木桃形,绷上轻细的宫纱,灯光就四澈,一室通明。
从前皇极殿达宫门,御道上是露天的,炎夏烈日,严冬风雪,皇上往来,必张黄盖。
田贵妃以为不便,命宫监们搭起竹架,上复棕叶,翠绿葱茏,既可以避风雨,又不失雅观。
崇祯帝看了,很赞贵妃的敏慧巧思。
它如宫中的月洞门小径,只能两人并行。
一到了秋夏之交,草木茂盛,蔓延开来,路径被草掩没。
清晨经过,草上的露珠,沾人衣履,殊感不快。
宫监将长草刈去,不到几天,又是这样了。
一至秋深,黃花遍地,都垂倒道上,人们走路,践踏得稀烂,石地上弄得腻滑难行,而黄花受了摧残,也甚不雅观。
田贵妃见御驾经过,太监预为清道,那不是麻烦得很么?当下田贵妃亲自指挥,以杨木做为低栏,高约尺余,护在小径两旁。
从此石径上十分清洁,再也没有残叶乱草碍人步履了,宫中旧例,贵妃所乘的凤舆,都是小黄门舁的。
田贵妃却换了宫婢,崇祯帝点头不止,谓田贵妃知礼。
崇祯帝在闲暇时,令老宫人们说宫中的故事。
讲到玉珍妃殉节一段,崇祯帝听到惨然不乐。
田贵妃侍侧,即呼宫女香,鼓琴替崇祯帝解忧。
贵妃的琴技很工,调弦和韵,高弹一阕,忽而鞺鞳如奏大乐,忽而幽细如呜鸣笙簧。
一阕既终,余音袅袅,绕梁不散。
崇祯帝击节称叹。
一天崇祯帝突然问道:卿琴艺高超,系受谁人的指授?田贵妃半跪答道:是臣妾庶母所亲授。
崇祯帝似不甚相信。
田贵妃是个乖觉的人,恐皇上疑心她有暧昧之行。
过了几天,向崇祯帝乞恩,召庶母进宫叙晤。
崇祯帝即为下谕。
贵妃的庶母王氏,是扬州著名的花魁。
贵妃的父亲宏遇,以三千金替王氏脱籍,纳为簉室。
王氏为人也很聪颖,奉谕进宫。
田贵妃就令她当着崇祯帝,亲鼓一阕。
但觉琴音嘹亮,低时如出谷鸣莺,高时若暴风雷雨,又若行舟大江,江潮澎湃,波涛似万马奔腾。
正弹得热闹时,徒闻砉然一声,犹如裂帛,接着是叮地一响,如空山击着清磬,幽远弥长,直彻霄汉。
这一声过去,便戛然而止,万声俱寂,而耳畔似依稀尚有风雨之声。
听得个崇祯帝神形如醉,不知不觉地呆了过去,半晌才回复原状。
还连连称赞是绝技。
便命重赏了王氏,又着内监两名,送她出宫。
这田贵妃不但工琴,又能谱曲。
不论旧调新声,经贵妃谱成曲儿,令宫人们低声轻唱起来,便觉得格外地悠扬动听。
崇祯帝令贵妃,把宫中的故事,制成新曲。
每至开筵夜饮时,田贵妃亲为按拍,宫女们曼声而歌。
宫内故事,多悲哀幽怨的事实。
宫女们歌来,苍凉凄惋,悱恻缠绵。
崇祯帝听了,免不得执杯欷歔,凄然垂涕。
宫人们一面唱着,也为声泪俱落。
霎时宫中,满罩着惨雾愁云,使人不忍卒听。
田贵妃见崇祯帝动了愁肠,恐他伤心太甚,便令宫女,易韵变节,改歌霓裳艳曲。
凄楚哀音,一变而为绮靡佳曲,所谓檀板金樽,浅斟低唱。
那歌声的清越绝响,又觉得聆声悦耳。
崇祯帝不禁也笑逐颜开,欢然饮畅起来。
因笑着对田贵妃说道:卿之歌曲,能令人忽喜忽悲,听的几乎做了傀儡,任你在股掌上搬弄着,要他笑就笑,要他哭就哭,所谓笑哭都由曲中来。
足见歌曲的一道,入人之深了。
田贵妃也笑道:上古之时,本以乐立国,春秋必鸣大乐,以乐能移风易俗,惩恶劝善,正因为入人之深的缘故。
崇祯帝点头叹息。
于是令田贵妃制成百曲,颁布各地,令人民儿童歌唱。
曲中大旨,无非是导人于善。
在崇祯帝的意思,欲借歌曲,以挽救当时的颓风。
谁知道这种歌曲,流行开来,一般人民和儿童,都唱得悲感苍凉,音韵出于商声,大似纣时靡靡之曲,遂成亡国之音。
因为五音中宫商角徵羽,算商声最是凄凉,也是最动听。
妇女大都喜欢商声,这也是性之所近了。
识者知道这商音流行,柔而不振,柔近乎阴,所以妇女好之。
但是阴盛则阳衰,自然是佳征。
又有人说,商声去而不返,必有大变。
哪里晓得不仅变乱,还要亡国咧。
崇祯帝爱听田贵妃的新曲,常常同她临幸万岁山、千佛崖,又登秋水一色处,即今之北海。
崇祯帝徘徊远眺,不由地慨然叹道:天下不靖,灾荒频年,百姓流离,哀鸿遍野,朕犹筵歌酒宴。
从今日起,宜力加节俭,以济灾民,也是好生之德。
田贵妃听了,立即卸去艳服,更了淡抹轻妆,并收拾钗钿,及连年赏赍的金珠,共得三千余金,令中官赍往京畿灾赈外,充作赈资,崇祯帝深嘉田贵妃贤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