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人要衣装,慧妃这样的一收拾,和刚才蓬头涕泣时好像判若两人了。
英宗看了,不觉又高兴起来,吩咐:摆起酒筵,朕替妃解闷。
慧妃忙跪谢道:臣妾适才无礼,陛下并不见责,反劳圣心,使臣妾蒙恩犹同天地,此身虽万世也报不尽的了。
英宗笑道:卿是朕所心爱的,说什么恩不恩,有什么报不报,只希望你生了太子,这就是报朕了。
慧妃听了,斜睨着英宗嫣然地一笑,这一笑真觉得千娇百媚,冶艳到了十二分。
把个英宗皇帝笑得骨软筋酥,忍不住将她搂在膝上,一边令宫女斟上香醪,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
英宗越吃越高兴,便叫换大杯来喝,慧妃把一只箸子击着壶上的金杯,低低地度着曲儿给英宗侑酒。
但听得珠喉宛转抑扬,余音袅袅,尤觉悦耳。
英宗连连抚掌喝采,这样的直闹到鱼更三跃,英宗已有些醉意,看到慧妃也脸泛桃花,秋波水汪汪地瞧着英宗,她那芙蓉面上给酒一遮,愈显出红白相间,媚态动人了。
英宗扶醉起身,搭住慧妃的香肩,并入罗帏,这一夜的爱好自不必说了。
翌日英宗临朝后,回到仁庆宫中,慧妃催着他实行那件事。
原来英宗在酒后答应慧妃,也照样惩办钱皇后,慧妃当是真话,便来催促他。
英宗不禁噗哧地笑道:老实替你说了吧,那天的事实是你自己不好,皇后请了家法还算便宜了你。
万一她通知了大臣,在朕的面前劾奏你一本,那时叫朕面子上更觉下不去。
怕不依着祖宗的成例办你吗?慧妃听了,好似当头浇了一勺冷水,弄得浑身冰冷。
从此把报复钱皇后的念头慢慢地消沉下去,却渐渐移恨到云妃的身上去了。
后来又闻得钱皇后责打慧妃,完全是云妃一个人撺掇来的,由是慧妃和云妃结下了不解的冤仇,时时想乘隙中伤她。
英宗皇帝有时去临幸仁寿宫,慧妃心里终是说不出的难受。
那云妃的为人很是聪敏,到底宦家女儿出身,平日间识字知书,也能哼几句诗儿,虽不见十分佳妙,六宫嫔妃中比较起来,还要算云妃最是通畅了。
她又有一种绝技,就是善画花卉,什么鸟兽人物,都画得栩栩如生。
英宗宠幸慧妃之余,也常常顾念起云妃,又在慧妃的面前赞美云妃的画。
慧妃听了,愈觉嫉恨万分。
有一天,英宗从仁寿宫回到仁庆宫,身体觉得有些不快,就倚在榻上,手玩着云妃所画的纨扇。
扇上画着一幅猫蝶图,图上那只狸奴昂首伺着蝴蝶,姿态活泼有神,就是颜色也渲染得非常适当。
英宗瞧着,赞不绝口。
正值慧妃端上一碗参汤来,忽然失手倾侧,把一半泼在肩上。
英宗说声:可惜!慌得慧妃忙把罗巾来揩拭,那纨扇已湿了一块。
那汤是温热的,逢着颜色四散化开,将一只猫眼睛弄模糊了。
英宗很觉不舍,仍拿了纨扇翻看,蓦见那潮湿的猫头上,隐隐地露出几个篆文字迹来。
英宗不禁诧异,便微微将扇面的矾绢揭起,早落出一张菊香笺,取笺看时,笺上朱书着生年八字,旁边画着鸟纹的符箓。
英宗细读生年八字,分明是自己的。
便递给慧妃道:你瞧,这是什么鬼戏?慧妃略为一瞧,惊得花容失色,忙跪下说道:这是苗人的诅咒术。
妾父在日尝遇着过,几乎被人咒死。
现在有人诅咒陛下,必是心怀怨恨,才下这样毒手。
幸得陛下洪福齐天,居然发见,否则定遭暗算了。
说得英宗直跳起来,再辨那字迹,极似云妃。
不由地怒骂道:这贱婢!朕不曾薄待她,她却忍心出此吗?慧妃说道:那可对了,妾闻下诅咒术时,要放在本人最心爱的东西里面才有验,陛下爱那把扇儿,险些上了当了。
但她既做了这事,难保不再做别样,那倒要留神防备呢!这几句话把英宗的无明火提起,气愤愤地骂了一顿,心里便存下一个杀云妃的念头。
这晚英宗在仁庆宫饮酒,慧妃乘着英宗酒后,又提起云妃诅咒的事来。
英宗已有几分醉意,被慧妃激得怒发冲冠,亲手把一条白绫掷给内监,叫他去勒死云妃,还一迭连声地说着:快去!那太监去了半晌,回来复旨,可怜月貌花容的云妃,竟死在白绫之下。
再说英宗把朝中的政事也一概叫王振去做,英宗和木头人般地不过摆摆空样罢了。
这时恼了六部中一位大臣于谦,便连夜草成了奏疏,把阉臣专权,欺压公卿,进献美女迷惑圣聪,凡王振所有弊端,如卖官鬻爵、营私纳贿等事,一古脑儿述在里面,而且说得异常的痛切。
英宗阅了奏牍,随手递与王振道:于尚书说卿舞弊,可是真的吗?王振接过来读了一遍,气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跪下磕头道:于谦的话都是旁人的讹传,老臣实不敢舞弊。
英宗冷笑道:于谦是卿所保举的,怎的无故陷害你呢?这一句话,把王振的一张嘴堵塞住了,再也回答不出来,英宗便拂袖回宫。
当宣宗的时候,于谦因痼疾致任,还处州本籍。
英宗登基后,王振闻于谦病愈,就保他入阁。
那于谦自到部后,不但不去阿附王振,转事事和王振作对。
王振以于谦是自己所举荐的,弄得哑子吃苦瓜,说不出的苦处。
现在又碰了英宗一个大钉子,真是又气又恨,回到家里就托病不出。
那时宫中闹鬼也愈闹愈凶了。
内监们多亲眼瞧见云妃颈子上拖着白绫,在仁寿宫中走来走去。
第二天的早朝,英宗勉强出去听政,便有那千秋鉴的太监首领,奏陈已验明云妃的尸身,来请旨盛殓安葬。
英宗听说云妃死了,不觉吃了一惊,把昨夜醉后所干的事一点也想不起来。
赶紧退了朝,到仁寿宫来看云妃,走进宫门,就觉着阴森森的一种景象,宫女们都一个个哭得两眼红肿。
那妆台上燃着一对绿烛,一阵阵的纸灰气味触鼻,绣榻上直挺挺地睡着云妃,身上遮盖着一幅红罗,黄缎掩着脸,情形很是凄惨。
英宗走向榻前,忍不住去揭开那幅黄缎来,这时云妃的玉容,已完全变了紫色,粉颈上系着的白绫依旧不曾解去,那种瞋目吐舌的形状,把英宗吓得倒退了几步。
想起她生时的那样花容月貌和往日的情分,鼻子里一阵酸溜溜的,也不禁纷纷地垂下泪来。
当下仍将黄缎盖上,回顾宫女们问那云妃的死状,由宫女将昨夜内监奉旨勒死云妃的经过禀述了一遍,英宗听了才想起晚上的事来,似乎约略还有些儿记得,只是不甚清楚。
又把那赐绫的内监传来,那内监也照样陈说一番。
英宗顿足叹道:这是朕的不好,叫云妃受了屈了!说着滴了几点眼泪,吩咐尚仪局从丰收殓了,照贵妃例安葬。
又亲下谕旨,追封云妃为贤孝贞烈穆贵妃,家族荫袭男爵,兄云龙擢为殿前都尉。
英宗又以云妃死得惨苦,并诏天应寺方丈建醮四十九日算是超度云妃。
英宗自误杀云妃后,深怪慧妃在醉中唆着自己,心上很是郁郁,足有两个多月不进仁庆宫。
又为了怪慧妃的缘故,间接着又恨王振。
所以值于谦参奏王振,英宗正触动牢骚,乘怒将王振训斥了一顿,气得王振在家里生病。
当云妃勒死的第三天,宫中就闹起鬼来,头一个见鬼的人正是那夜勒死云妃的内监,那内监平日胆小,一到了天昏就不敢经过仁寿宫了。
这天的晚上竟忘了那件事,走过仁寿宫的门前正当云黑风凄的时候,又不曾带着灯火,猛见云妃满脸血污,项上拖着白绫,立在仁寿宫门口。
那内监吓得怪叫一声,跌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仁寿宫内的宫女等听得宫门外的喊声,掌了一盏纱灯,七八个官人一齐拥出来,瞧见那内监倒在地上,嘴里的白沫吐得有三四寸高,大家当他是中了风,便七手八脚地把内监扶起来,由一个宫人去取了还魂香来燃了,在内监的鼻子里薰了一会,渐渐见他苏醒过来,大叫:吓死了!睁开眼睛,见宫女们围绕着他,便颤着说道:可曾瞧见云娘娘吗?众宫女听说,都呆着发怔,不提防那内监直跳起来,连连叫着:有鬼!有鬼!一路带跌连爬地逃出去了。
一般宫女也大半是胆小的,给内监这样一说,也抛了纱灯吓得望四下里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