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所说,其中有个徐子明的,首先发言道:徽王斋中有一只玉鼎,是秦汉时物,大公主既未指定若何大小,此鼎就可充数。
又有一个叫王勋的,自承祖传下来有一口宝剑,名唤青霜,是汉代物,吹发可断,削铁如泥,也是一样珍物。
陈孝廉大喜道:徐公指示,王公馈赠,三样中两宝已具,独那孔雀氅在皇宫里,这却怎样是好?话犹未了,座上一人朗声说道:仆虽愚陋,愿取孔雀氅以报徽王。
说时声音洪亮,陈孝廉和众人忙看时,正是拳棒教师韩起凤。
陈孝廉笑道:韩师傅莫非效盗裘救孟尝吗?韩起凤点首道:便是这样办法。
陈孝廉大笑道:韩师傅如肯臂助,何患不得成功。
当下韩起凤就欲起程,被陈孝廉一把拖住道:公将出马,吾辈应先为设帐饯行,以代远送。
韩起凤坚辞不可,只好暂留。
是日由陈孝廉作东道主,大排筵宴,替韩起凤送行。
大家直吃得酩酊大醉,尽欢而散。
次日,韩起凤辞别众人,背了衣包,挎了腰刀,提着朴刀,藏了暗器,大踏步往京师进发。
不日到了都中,拣一座冷僻的云栖寺住下。
第二日便往西华门外,一般内监游乐之处,如茶楼酒肆等地,起凤也去品茗沽酒,乘间和那些太监们交谈,借此探听宫中的藏宝室的路径。
起凤本是老于江湖的人,他当初在此地一带有名望的,也收过百来个门徒,专一替往来客商保护财货。
绿林中的弟兄要见韩起凤的旗帜在车上,谁也不敢正眼觑他。
后来为了一桩不平的事,杀了土豪和县令,便亡命在外。
听得徽王好客,特来投奔,也借此避难的意思。
这时奉了陈孝廉的命令,往宫中盗氅,一来算是报答徽王的德惠,二来是也显显自己的本领。
当下把宫中路径探明了大略。
到第三天上,看看天色晚下来,起凤便换了一身夜行的衣靠,施展出往时的技艺,直奔宫中的尚衣局。
谁知找来找去,只是没有这件宝氅,韩起凤的转机何等敏捷,知道是摸错了路径,忙退出宫来,明日又往茶坊酒肆里去讨那内监的口风。
讲起那件宝氅是人人晓得的,一个内监把赐给昭仁宫赵妃的话,无意中说了出来。
起凤听了,到了晚上,又蹿进皇宫,在昭仁宫中东寻西觅,直闹到三更多天,被他在司衣内找着了宝氅。
起凤大喜,匆匆地打了个包,拴在腰上,方待出宫,又想大丈夫不做暗事,重跃入尚衣局里,题上十六个大字,才出宫到了云栖寺,人不知鬼不觉地连夜起身赶回宣德,把那件氅衣献上。
陈孝廉接着,不胜的高兴,便带了玉鼎宝剑和那件氅衣到都下。
其时京中正闹着皇宫失盗氅衣,查缉很是严紧。
陈孝廉怕风声泄漏出来,忙忙地打发了朝鲜公使起身,仍派两个假使臣随去,并带了三样宝物,算是下聘。
不多几天,两个假使臣回来,还带了朝鲜国王的亲笔允婚书。
陈孝廉见事已干妥,就进邸谒见徽王,把这件姻事的始末从头至尾和盘托出,听得徽王嘻开了一张大嘴休想合得拢来。
直待陈孝廉讲完,徽王才定了定神,慢慢地说道:倘被皇王知道,可没有罪名吗?陈孝廉笑道:婚姻大都是骗成功的,王爷只要上疏还京完婚,那有甚妨碍。
徽王连连点头,便和陈孝廉议定日期,一面饬人示知朝鲜国王,令送大公主至皇都。
徽王又亲自上了进京续娶的奏疏,宪宗当然允许。
徽王就起身进京,在旧日的邸中住下了。
在吉期前几天,邸中内外结彩悬灯,异常的华美壮观。
朝鲜送大公主进境,徽王派半副銮仪去迎接,朝鲜陪辇的使臣首先质问道:迎皇后为何用半副銮仪?首领太监答道:皇上因路远不便,所以减省卫仪的。
及至到京中,朝鲜使臣见并不在皇宫内成礼,又提出质问,主事太监回说:是避太后国丧,皇帝特地在行宫成礼。
时值钱太后新丧,加上明代郡王的一切仪卫扈从和皇帝只去一筹,礼节甚是隆重,由是把朝鲜的使臣倒也轻轻地瞒过了。
谁知那大公主却很留心,她晓得皇帝正在壮年,徽王已将半百的人了,脸上十分苍老,大公主早狐疑的了。
光阴如箭,徽王娶大公主已有半月,不见徽王去临朝,也没有臣下来朝参,大公主越发疑起来。
一天,徽王和大公主对饮,有了三分酒意,把自己张冠李戴,冒名顶替的话竟吐露出来。
大公主听了,又惊又气,想自己誓不适第二人的,如今却被奸人暗算,弄得木已成舟,真是说不出的恼恨和懊丧。
大公主越想越气,心里渐渐动了杀机,等徽王喝得酩酊大醉,大公主扶他进了卧室,忙忙地卸了晚妆,把宫人侍女也都一一支开了。
深宵寂寂,万籁无声。
微风吹在芭蕉叶上,拂着窗根,窸窣作响。
把斜入的月光也晃得一闪一闪的,似鬼影在那里婆娑舞蹈一般。
这时徽王醉卧在绣榻上,鼾声呼呼,睡得十分酣畅,那大公主想起受他的欺骗,失身与一个垂老的藩王,心里怎的不气。
因恼生恨,不由得蛾眉倒竖,杏眼圆睁,一缕杀气直透到天庭,便霍地掣出那口霜锋宝剑,舒一舒玉腕,迈开莲步,竟扑向榻前,随手扯一角绣被蒙住了徽王的脸儿,飞身上榻跨在徽王的小腹上,提着宝剑,奋力当胸刺去。
只听得徽王狂叫一声,胸口的鲜血汩嘟嘟地直冒出来。
又经大公主在身上,一时动弹不得,只把双脚在榻上乱颠,两手狠命捏住剑口,因痛极了没处用力,致把十只手指也几乎割断下来,大公主也抵住剑梢不放。
这样地过了一会,徽王的两脚渐渐颠得缓了,那十只血淋淋将断未断的指,兀是噜噜地抖着。
那时外面的官侍婢女被徽王的狂叫声惊醒,都来门外声唤。
大公主带喘回说:王爷醉后梦魇。
宫女等又听得榻上的颠扑声嘣嘣不绝,好一会儿才停止下去,大家很有些疑心,便不敢去安睡了,只在门外悄悄地静听着。
大公主见徽王已经气绝,才释手跨下地来,灯光下瞧那榻上的绣褥和自己的衣服沾染得都是鲜血,徽王的心口还在那冒血。
罗帐飘拂,阴风凄惨,灯光暗淡如豆。
这时大公主不觉也有些胆寒起来,手足也软绵绵地娇怯无力,就在睡椅上休息一会。
忽地想着自己横竖拼着了一死,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想到这里,又觉勇气陡增地胆壮了一半,便去锦箧内取出那袭宝氅,在灯下端详一会,披在身上到着衣镜面前呆瞧了半晌,卸下来往地上一摔,把纤足踏住了氅衣,猛力地一拉,嘶的扯作了两片,索性一顿地乱撕。
一件孔雀宝氅,被大公主撕成七片八块,还是娇嗔不息,又去案上捧下那只汉代的玉鼎来,望着地上只一下,砰的一声响亮,几百代流传下来的宝物,就此打得粉碎。
那门外的宫人侍女,闻嘶嘶的撕衣声早有点忍耐不住,又觉一阵阵的血腥触鼻,便忙去唤醒了值夕的仆人和卫士,告诉他们说:王爷有怪叫声和腥膻味儿。
太监见说,领着卫士们来门外潜听,忽闻里面砰然的巨响,那太监失声喊道:不好!便连叫王爷不应,令卫士报去了屏门,众人一拥进去。
但见大公主浑身血污,怔怔地立着。
那仆人奔到床前,掀帏一瞧,见一床都是鲜血,王爷直挺挺地睡在血泊里,一口明晃晃的宝剑,还插在胸口。
那仆人大叫一声,惊倒在地,众卫士鸟乱地拥到榻前,揭去徽王脸上的被儿,只见他瞪着两眼,露着牙齿,头发散了满面,鼻管里淌着鲜血,形状好不怕人。
众人看了个个倒退,吓得那几个宫女跌跌撞撞地乱逃,众卫士一面把那仆人扶持着喊醒过来。
府中的总管领了六个小监匆匆地走进来,见了这样的情形也觉骇惧万分,吩咐小监和宫人把大公主暂时看守住了。
待天明奏报朝廷。
不一刻,徽王的胡、袁两妃也来了,抱着尸身痛哭一场,回身扭住大公主拼命。
幸得总管劝住道:她刺死亲王,自有朝廷发落,此时咱们且不要去睬她。
万一逼得她急了,因此自尽,倒反便宜了她。
胡王妃和袁王妃这才放手,大家只守着徽王的尸首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