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帝游过了后土祠,次日又去游万寿观。
那座观系建自六朝,殿宇十分巍峨。
正德帝与江彬、杨少华等先就偏殿游历了一转,正要游大殿,忽听殿角上砉然一响,一把剑飞来直奔正德帝。
接着跳出一个大汉,那把剑似蛟龙一般。
江飞曼急拔刀隔住,当的一声火星四迸,两人就在大殿下狠斗起来。
李龙看那大汉勇猛异常,也大喊一声飞步上前助战。
那大汉一口剑抵住两般兵器似尚绰然有余。
杨少华笑对郑亘道:看雌雄两条龙兀是斗不下那大汉,俺们莫给他逃走了。
郑亘应道:咱们上去吧!于是杨少华、郑亘两人并出,围住那个大汉,五个人风车儿似地打转,愈斗愈急。
蒙古卫官爱育黎也要去帮助,江彬拦道:你在这里护架吧!不要有武艺的都走开了。
御驾没人顾及,被人暗算。
爱育黎听了就也止住。
那里杨少华等逼着大汉,一步紧一步。
那大汉看看抵敌不住,忽地向屋上一跃,腾跃跳越,沿着屋檐逃走,江飞曼、杨少华也上屋追赶。
李龙、郑亘是不会纵跳的,只好眼睁睁望着他们。
飞曼和少华并力追那大汉,那大汉故意献些本领,偏择屋檐最窄的地方跳着,飞曼和少华已赶得气喘汗流。
那大汉呵呵大笑了几声,霍霍地三四个翻身,弄得飞曼、少华眼花缭乱,待定睛看时,那大汉早已无影无踪了。
两人知道大汉的技艺远出己上,也不去追赶,仍下屋回到殿上。
郑亘、李龙齐声道:刺客逃走了么?飞曼一笑道:那人好货儿,倒要留神他一下。
因把刺客逃走的情形,禀知了正德帝。
江彬怕再遇危险,劝正德帝早还馆驿,正德帝应允了。
一行人前护后拥地回到馆驿中休息。
到了晚间,江飞曼提议道:今天的刺客谅必是受人的指使,或者已瞧破俺们的行踪也未可知。
适才在日间又不曾把他擒获,夜里难保不再来尝试。
俺们须要防备才好。
杨少华道:飞曼的话有理,我们夜间护驾,可分班轮流做事。
诸位以为怎样?爱育黎道:咱和杨将军值前半夜、飞曼与郑侍卫值后半夜,互相呼应就是了。
话犹未毕,李龙接口道:俺难道不配有职使么?飞曼笑道:你且莫性急,要做的事儿多着,你只问杨将军,自然有需你的地方。
李龙便眼瞧着少华,少华笑道:别的都齐了,还少一个巡风的人,不识你可愿意充这个职役?李龙正色道:都是为主子的事,有甚不愿意?少华道:那就好了,烦你辛苦一点罢!大家分派停当,各人去结束预备。
这天夜里星月无光迷雾重重,对面不见,这种天色正是干夜行生活的好机会。
不论是江洋大盗、绿林响马以及穿窬小偷行刺寄刀等事,大都拣着濛濛大雾天做的。
其时约莫有三更的光景,正德帝忆怀那刘贵人,不能安睡,重行披衣起身,和江彬燃烛对弈。
驿卒击柝鸣锣,报告过了更点,要待顾自己去睡觉,猛听得院中李龙嚷道:刺客来了!里面值班保护的是江飞曼与郑亘,忙挺刀出来问道:刺客在哪里?李龙说道:俺亲眼瞧见屋上一个黑影子。
大约这一嚷,他已躲起来了。
正在讲着,那杨少华和爱育黎换班下来还没有安睡,听得叫有刺客,两人先后抢出来,见无甚动静,心上稍宽。
李龙说道:如今只要防刺客下来,他既探得路,必不肯空手回去的。
爱育黎道:那么现在倒是最得的时候了。
大家方说得热闹,忽闻内室大声道:刺客已在这里了!好似正德帝的声音。
众人大惊,慌忙争先赶将入去。
李龙当头一脚跨进正德帝的卧室,蓦见正德帝跟前跪着一个大汉,灯光下辨出他颌下有髭,正是日间的刺客。
李龙早已心头火起,不管好歹一声大喝抡刀便剁,那大汉不及避让,又没器械抵御,忙迫中把臂往上一迎,嚓的声响,左臂砍落在地,李龙还要上去结果他的性命,正德帝亲自起身阻住,再瞧那大汉已痛倒地上了。
正德帝埋怨李龙道:谁叫你这样莽撞的?他并非是坏人,误听人家的唆使,前来行刺,此刻他已悔悟过来,情愿到朕的面前自首,你怎么将他砍伤了?快去弄些金创药来给他搽了,扶他去休养。
李龙被正德帝一顿埋怨,不觉目瞪口呆做声不得,及至正德帝命他去找金创药,才如梦初觉。
正待回身时,那江飞曼和杨少华、爱育黎、郑亘等都立在旁边,听正德帝责那李龙。
这时见李龙要去找创药,飞曼唤住道:咱这里有上好的创药,把来搽吧。
李龙就止住脚步,俯身搀起那大汉来,江飞曼随手取药,给大汉涂在断臂上,裂一条药布绷扎好了,那大汉称谢,又向正德帝谢了恩,自去静养。
原来那大汉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侠盗,叫做马刚峰,绰号飞天大圣。
他因受宁王宸濠的嘱托,令刺死正德帝。
马刚峰奉命进京,值正德帝南巡,便也赶往南京,不获行刺的机会。
一日见正德帝偕着五六人下船解缆离宁,刚峰也买舟追随,到了扬州和正德帝先后登陆,正拟这时下手,又被别事打混过去。
一日在万寿观内,觑得护驾的四散闲游,一剑飞去,满望成功,忽给一个女子把剑阻住。
马刚峰本疑江飞曼是个文弱的妃子,万不料也是护驾的女卫士。
既见一击不中,心早冷了一半。
又想正德帝驾前女子竟能保护他,足证他命不该绝。
且女护卫的本领这样强,男护卫的技艺可知。
当下飞身逃走向后,又去一探听宁王的为人,凌辱黎民占夺寡妇,种种劣迹,言人人殊。
马刚峰不觉深悔自己明珠暗投,便乘昏夜来见正德帝,力述悔过自首。
正德帝察他心诚,戏说了声刺客在这里,被李龙冒冒失失地剁去一臂。
其时刺客案已了,众人心神略定。
忽正德帝传江彬,连呼不应,不禁诧异道:闹刺客的前头,与朕对弈的,怎么会不见了?杨少华等四处一找,却在正德帝的榻下,呼呼地睡着了。
众人一齐大笑起来,忙唤醒了江彬。
方知他见刺客马刚峰进门,吓得往榻下直钻,工夫多了,就此睡去。
众人又笑了一会,各自散去。
由是正德在扬州终日与江彬寻柳看花,章台走马。
这样地玩了一个多月,刘贵人的消息杳然,正德帝已有些厌倦了。
闻得镇江名花极多,便雇了艘大船,往游镇江。
到了那里,顺着访金山寺的古迹。
这时又多了个马刚峰,君臣一行八人步行上山,直达金山寺前。
寺在山麓,果觉殿宇巍峨十分庄严。
寺为铙钹叮咚,大殿上也设着醮坛,坛上高座着一个大和尚。
杨少华眼快,指着那正中的和尚道:他不是妖僧么?李龙已大吼拔刀上前,那和尚见正德帝等,似已觉察,欲下坛逃走。
杨少华、江飞曼、郑亘、马刚峰、爱育黎等都跟李龙杀上,把那和尚团团围住。
那个和尚忽地从袈裟中掣出双剑,舞得如旋风一般,众人休想近得他。
不到一会,李龙、郑亘都吃和尚砍伤,爱育黎剁去一指,江飞曼的刀被削断。
杀得马刚峰性起,索性叫杨少华也跳出圈子,自己仗着独臂,舞动一口鬼头刀从剑光中直滚入去,只喝声:着!和尚叫声:哎呀!扑地倒了。
刚峰抢上一步,一脚踏住和尚的胸脯,和尚睡在地上犹飞剑乱砍,被刚峰用刀逼住,少华等并上才将和尚擒住。
第五部分第四十七章 江飞曼误盗雪里青(1)大家急切中又找不到捆缚的绳索。
经李龙四面寻了一遍,见大殿上悬着一根巨绳,约有碗口来粗细。
李龙大喜,忙提刀割下那根绳来。
只听得轰隆一声响亮,大殿的正中坠下一件东西,热油四溅,弄得殿上满地是火,正德帝和杨少华等都不觉吃了一惊。
大家定睛看时,才知坠下来是大殿上的一盏琉璃灯。
那系灯的绳索被李龙割断,琉璃灯便直掼到地上跌得粉碎了。
众人很是好笑,李龙也不管它怎么,仍拖着那根巨绳来捆和尚。
可是那绳太粗了,很不容易捆缚,于是七手八脚的,硬把那和尚缚住。
正德见首恶已获,想到贵人当有着落,所以十分高兴,便携同江彬在前后殿随喜了一会。
再说这时寺里的和尚见他们使起刀枪来,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地躲在禅房中死也不肯走来。
及把那和尚获住,正德帝和江彬游到方丈里,将他们的警钟撞个不住,才有寺中的拜经禅师出来。
正德帝询他寺内僧众都往哪里去了?禅师答道:他们听得大殿上住持和尚被人厮打,怕累及自己,所以都躲过了。
正德帝道:你们这住持叫甚名儿?到这里有几时了?禅师道:据他自己说,还是半途上出家的,法名叫镜远。
当初我们寺里,本有住持僧的,上月中吃这和尚杀死,投尸江中,他便做了本寺的住持。
正德帝道:那和尚杀了住持,你们不去出首么?禅师摇头道:谁敢呢?就是去控他,他有靠山在背后,地方官也是不准的。
正德帝忙道:他靠着谁有这样势力?禅师踌躇了半晌道:罪过!出家人又要饶舌了。
说道便对正德帝道:施主是外方人,知道也不打紧的。
这个恶僧,谁不晓得他是江西宁王的替僧。
他在外面作恶,都有宁王帮他出头的。
闻得这镜远和尚还到处假着讲经的名儿招摇,引诱那些美貌妇女入寺,把蒙药蒙倒,任意奸宿过了,便去献给宁王。
那镜远在这里也闯出过几桩拐案,地方官吏只做不闻不见。
好在本处(江浙两处)的大吏,没一个不是宁王的党羽,大家自然含糊过去了。
据说宁王的潜势力已很大,有江西的红缨会帮助着,将来必一发不可收拾。
那时宁王早晚登基,镜远和尚就是国师了。
你想宁王这样宠信他,那些手下的党羽谁不趋奉他,还惟恐不及咧!正德帝听了,点头说道:你这人说话很诚实,俺就给你做本寺的住持,你可叫什么?那禅师不知正德帝是怎么样人,竟派自己做起住持来。
又想他敢捕捉镜远和尚,必是有些来历的。
于是笑笑道:小僧名尘空,人家都称我做尘空和尚的。
正德帝记在心上,便别了尘空,与江彬出了后殿,见大殿上的杨少华、马刚峰、郑亘、爱育黎、江飞曼、李龙等六人,在那里守着那个和尚。
正德帝吩咐下船,自己和江彬、少华、爱育黎、马刚峰、江飞曼等先走,由李龙和郑亘抬了那和尚在后。
一路扬帆,到了镇江的馆驿门前。
正德帝暂就驿中住下,令江彬草了谕旨,着李龙、杨少华押了镜远,往见镇江府王云波,命讯明镜远回奏。
王云波领了旨意,当即坐堂勘鞫。
李龙和杨少华自回复命。
次日知府王云波率领着各邑县令来馆驿中谒驾。
云波禀道:镜远业已招供,在江宁拐的女人自称是皇帝侍嫔,镜远不敢私藏,已献入宁王府中去了。
正德帝见奏,着将镜远凌迟处死,金山寺住持,准令尘空和尚充任。
王云波领谕自去办理,这里正德帝与江彬等商议。
正德帝说道:如今刘贵人已有消息,只是在江西宁王邸中。
朕拟将宁王削爵籍家,谕知江西巡抚张钦帮同处置,尔等以为怎样?杨少华道:素闻宁王阴蓄死士、私通大盗,久存不臣之心。
现若骤然夺爵籍家,必致激变,不啻促他起叛了。
依臣下愚见,宜先去他的禁卫兵权,是摧折他的羽翼。
他如自置卫兵,那时削爵有名了。
万一再不受命,即出王师讨贼,一鼓可擒。
但在叛状未露前,无故削夺藩封,易起诸王猜忌。
昔建文帝的覆辙可鉴,自应审慎而行的。
至于刘贵人在邸中,下谕征提,宁王必不肯承认的。
只有别派能人,设法去把她盗出来,是最为上策。
正德帝道:朕为堂堂天子,怎做那盗窃的事。
江彬在旁奏道:杨将军的议论,最是两全了。
因刘贵人的失踪,是和尚所骗去,这事如张扬开来,本非堂皇冠冕。
大家以私去私来较为稳妥。
否则小题大做,宁王横竖是要图赖的。
倘不幸被他预防,移藏别处,转是弄巧成拙了。
正德帝沉吟半晌道:就依卿等所奏。
谁去任这职役?杨少华、爱育黎、江飞曼、李龙四人齐声说要去。
正德帝笑道:干这个勾当,要胆大心细的人去,李龙太嫌鲁莽,爱育黎形迹可疑,都不宜去的,还是少华和飞曼去吧!飞曼、少华大喜,便去收拾停当,辞了正德帝起程去了。
正德帝自杨、江两人去后,在镇江各处又游玩了三四天,即带了江彬、爱育黎、李龙、马刚峰、郑亘等仍回金陵。
裕王耀焜、都督王蔚云便来问安,并呈上京师赍来的奏疏,正德帝当即批阅。
见其中有御史干宝奏的一则,谓宁王宸濠隐结了红缨会匪,辅助盗精,意图不轨,请事前防止。
正德帝看罢,递给江彬道:宸濠居心欲叛,天下已尽人皆知,足证世上的事要人不晓得,除非自己莫为了。
江彬细读奏章和尘空和尚的话相仿佛的,便也微笑道:星火燎原,不如预防于未然。
正德帝道:朕也正是此意。
于是下谕,令江西巡抚张钦,把宁王府中的卫卒遣调入总兵周熙部下,以厚御寇的兵力。
明朝的祖制,藩王封典极隆,仪从的煊赫与皇帝相去一筹。
藩王府邸也准设卫兵,惟不得过三千。
故太祖高皇帝的祖训上面,有君不明,群小弄权者,藩王得起兵入清君侧一条。
宁王府邸的卫兵,明是二千人,暗中实有三四千名。
当时接到谕旨要调去卫兵,宁王吃了一惊,忙召军师刘养正、参议汪吉秘密商酌。
养正说道:皇上调我们卫兵,分明是剪除我们的羽翼了。
汪吉道:俺们现今一事未备,倘若抗旨,彼必加兵。
这样看来,似不能不暂时忍受,再别图良谋吧!养正犹豫了一会,也觉没有善策。
宁王知道自己势力未充,只好接入使者,眼瞪瞪地看着卫队长把花名册呈上。
使者点卯一过,总兵周熙也到了,收了兵符印信,别过宁王上马去了。
宁王便深深地叹了口气,当夜传剧盗首领凌泰、吴廿四、大狗子、江四十等,并红缨会大首领王僧雨、副首领李左同、大头目杨清等商议进取。
众人当场议决,以洞庭大盗首领杨子乔英名播于海内,由宁王饬人聘请为行军总都督,大狗子为副都督,吴廿四、凌泰为都指挥。
又拜红缨会首领王僧雨为大师公,李左同为副师公,杨清为总师父。
大众群策协力,训练兵马,准备与明廷相抗不提。
再说江飞曼与杨少华两人奉旨往江西,去劫取刘贵人。
两人晓行夜宿,不日到了南昌。
其时宁王将叛变的消息盛传各处,南昌城中更是风声鹤唳,人民一夕数惊。
少华、飞曼不敢往住城内,只在近城的荒寺中息足了。
到晚上,两人换了夜行衣服,爬城而进,至宁王府邸中。
但见逻卒密布,柝声与金声连绵不绝。
少华和飞曼计议道:似他们这样防备,一时很不易下手。
飞曼说道:你等在墙上巡风,待咱进去探个消息。
少华答应了。
飞曼便轻轻纵上墙头施展一个燕子掠水势,早已窜进院内去了。
少华在外面看得明白,不觉暗暗喝声好!便潜身在墙垛上,静待飞曼的回音。
等了有一个更次,见墙内黑影一闪,少华恐是敌人,忙整械在手,定睛细看,方知是飞曼出来了。
少华低声道:风色怎样了?飞曼应道:大事快要得手,咱怕你心焦,特地来和你说一下。
少华点头道:俺自理会得,你放心进去。
飞曼也不回话,两个窜身,又自进去了。
这一去工夫可久了,左等不见,右等不来。
少华焦躁道:莫非出了岔儿么?又不听得有什么变乱的声息。
看看到了五更,仍没有变乱的影踪,弄得个少华疑惑不定,盯盯眼村外鸡声遥唱,天快要破晓了。
少华这才着急起来,因自己和飞曼都穿着夜行衣服,再挨下去,天色明了,在路上很是不方便的。
况南昌正在风声紧急的当儿,被邸中瞧见,势必要当奸细捉去,那不是误事么?少华方万分慌急,忽见屋顶上一个人似猿猴般地疾赶下来,正是江飞曼,背上负了一个大包袱,气喘吁吁地打个手势与少华,少华晓得已得了手,急从墙角上起身,两人一齐跳下墙头,踏着了平地,一前一后,施展飞行术,向前疾奔至城上,放下百宝钩,相将下城。
路上飞曼力乏,由少华更番替换负那巨包。
幸城内外都不曾撞着什么人,待到馆驿中时,天色恰好微明。
两人喘息略安了,吃些干粮之类,又坐谈了一会,已是辰刻了,飞曼就去解那榻上的包裹。
及至解开来瞧时,不觉呆了。
少华也过来,看见包裹上蜷卧着一个玉肤香肌的美人,只是星眸紧合,颊上微微地泛着红霞,好似喝醉了酒似的,鼻中呼呼打着鼾息,正好浓睡。
大约是受了飞曼的五更鸡鸣香,才醉到这个地步。
再瞧那美人的脸儿,却不像个刘贵人。
飞曼也看出不是刘贵人,所以在那里发怔。
这时两人面目相觑了一会,做声不得,忽见那美人略略转了个身,慢慢地醒过来了。
飞曼顿足道:咱方才好好地负的刘贵人,怎么会变了个不认识的了?少华笑道:这定是你一时忙追,错看了人了。
飞曼自己也觉好笑。
第五部分第四十七章 江飞曼误盗雪里青(2)只见那美人睁开秋波向四面看了看,很有惊骇的样儿。
少华望着飞曼道:人虽弄错,刘贵人的消息,倒可以假她的口中诘询出来了。
飞曼被少华一言提醒,便走向那美人的跟前。
那美人十分诧异地问道: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飞曼笑答道:是咱负你来的。
你夜里忘了窗上的怪声么?那美人如梦才醒,忘下榻相谢道:素与夫人无半面之交,今蒙援手,真是感激不尽。
飞曼说:这且莫管它,咱只问你姓甚名谁,为什么也在宁王邸中?那美人听了,不禁眼圈儿一红,含着眼泪答道:贱妾姓郑,小名雪里青,是靖江人。
自幼失怙,寡母误嫁匪人。
妾在十六岁上,便被后父载赴淮扬,强迫身入烟花。
老母弱不敢抗拒,贱妾也因为了老母,不得不忍辱屈从。
今岁的春间,突来了一个北地客人,出巨金留宿,等到天色大明贱妾醒来,觉已睡在舟上,心里是明白的,但不能开口和动弹。
这样地在水道上行了六七天,离船登岸,便是陆路,又走了好多日,才到宁王的邸中。
妾自进邸至今已半年有余,不曾和老母通得音息,不知还可见到面么?雪里青说到这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
飞曼安慰她道:你且不要伤心。
咱们将来回去,经过扬州,把你带去就是了。
雪里青又复称谢。
少华忍不住接口问道:姑娘可在宁藩府中见过姓刘的夫人?雪里青应道:怎么没有?她便住在我的隔房。
据那位刘夫人自说,倒还是一位皇妃。
昨天夜里她正和我对谈着,听得窗户上有呼呼的怪声,那夫人是很胆小的,便忙忙顾自己回房去了。
后来我也睡着,醒时已到了这里了。
飞曼听说,知自己过于莽撞,因当时在屋上瞧见刘贵人,还和一个女子讲着话。
飞曼在外面等了两个更次,恐怕天明偾了事,急中智生,装着鬼声吓她们,果然那女子走了,不期走的正是刘贵人。
飞曼往榻上负人时,室内一些儿火光都没有,以为必是刘贵人无疑,那里晓得偏偏误负了雪里青。
这时飞曼见空花了心血,觉得没精打采,勉强和雪里青闲讲了一会,预备到了天晚再去。
双丸跳跃,又是一天过了,早已月上黄昏。
飞曼与杨少华改装好,仍出门竟奔宁王府。
这番路径比昨夜熟谙了。
由飞曼前导,领了少华到了雪里青住过的隔房檐上,探身往室中瞧着,却是黑魆魆的不见一物。
杨少华疑惑道:昨夜他们失了雪里青,不要是亡羊补牢,把刘贵人也藏过,那可糟了。
飞曼也觉有些不妥。
两人潜步下去,撬开窗户蹑到室中。
飞曼就百宝囊内掏出火绳,向四边一耀。
阖内空空洞洞的,一点没有东西。
飞曼低低说道:莫非在那边的隔房么?说犹未了,一声锣响,室门大开,抢进十几条大汉来,口里骂道:盗人贼又来偷谁?咱们王爷果然算得到的。
说罢刀枪齐施,将飞曼和杨少华围住。
少华恐众寡不敌,打个招呼,飞身跳出窗外,江飞曼也随了上去。
不想窗外也有人守着,蓦地一刀砍来,少华躲闪过了,正砍中飞曼的右腿。
哎呀!喊了声,几乎跌到。
少华且战且走阻住敌人,等飞曼从屋上下了平地,已走得远了,才虚晃一刀飞跃落地,奋力赶上飞曼。
两人狠命地逃了一程,飞曼受了刀创,渐渐走不动了。
幸喜后面敌人不追,安安稳稳地出了城垣。
路上少华对飞曼说道:俺们这样一闹,宁王必严密防备,刘贵人看来盗不成的了。
即使能混进府去,又不知刘贵人藏在什么秘密地方。
待打听出来,也不是三天五天的事。
俺看不如回去再说吧!飞曼听了,只得应允。
少华又笑道:俺们回去,虽盗不到刘贵人,倒也弄着他一个美人。
这雪里青的名貌很熟,大约是扬州的名花,看着她的容貌十分可人,俺们在皇上面前也好塞责了。
江飞曼笑了笑,指着刀创道:咱却吃了亏的。
少华不禁好笑道:这是你的晦气。
两人说笑着到了馆驿前,叩门进去,走进房里,只叫得一声苦。
那榻上睡着的雪里青连被儿去得无影无踪了。
两人正发怔,不提防房外一声呐喊,十几个打手把房门阻住,大叫捉贼!飞曼和少华慌了,弃了室中的行装,各仗器械,并死杀出去。
好的那些打手武艺不甚高强,被两人冲出室外,耸身上屋逃走。
少华当先冲杀,只手腕上中了两枪。
这打手是哪里来的?是驿卒见飞曼、少华一男一女,日来夜去的,形迹很是鬼祟。
又见昨夜平空多一个女人,忙来窗下窃听,知道是宁王府里盗来的,便悄悄地去报知。
宁王即着派了家将十名先把雪里青接回去,令家将埋伏在室中捕贼。
飞曼、少华哪会知晓,险些儿受了暗算。
当下两人逃出馆驿,身上都受着微伤,也不敢再去冒险。
只好弃了衣履等物,垂头丧气地星夜赶到镇江。
又闻御驾已回金陵,便又趱程赶去。
到得金陵,见了正德帝,把误盗刘贵人,重进藩府,飞曼受伤,馆驿被暗算等经过,细细奏述一遍。
正德帝听了,不由地长叹一声,命江飞曼、杨少华退去。
忽报京师飞章到了,是大学士兼监政大臣梁储奏闻宁王宸濠已叛,南昌南康失守。
已起擢前兵部主事王守仁为左都督,即日进兵江西。
又叙江西巡抚张钦抗贼殉难的情形,很为凄惨。
正德帝大惊道:宸濠这厮果然反了。
屈指计那日期,江飞曼和杨少华离开南昌的第二天,宁王便率众起事。
再说王守仁奉了监国命令,领兵直趋豫章。
时丰城已陷,守吏望风响应。
宸濠闻得王师已到,分兵相御。
那冲头阵的是红缨会的人马,统率的大将是师父杨清。
两下相遇,红缨会自恃勇猛,立阵未定便冲杀过来,被王守仁施的火攻,把红缨会杀得大败,一昼夜克复了新城。
捷报至京,转上正德帝,着授王守仁为经略使,即令经略江西。
第五部分第四十八章 王经略大败红缨会(1)那个红缨会,便是燕王朝的红巾教匪白莲党唐赛儿的遗裔。
自赛儿授首,她的徒众漏网很多,一时在山东立不住脚,便悄悄地往江西,改名叫做红缨会。
当时有个大头伍如春,手腕极其灵敏,交际上也很圆滑。
凡赣西上自督抚,下至邑令县丞,都和他通声气的。
伍如春落得大胆干一下,于是创起这个红缨会来。
入会的不论男女老幼,只要纳香资金两百文,就可承认为红缨会的会徒。
做了会徒有几种好处:如是贫民,会里有施米、施茶,病了有药,冬天有衣被,一概把来施给贫苦人家,以是一般贫民真趋之若鹜。
伍如春死后,由他的徒众承受衣钵。
这样一代代地传到了王僧雨手里,和他的结义兄弟李左同、杨清等,把红缨会大大地整顿起来。
有来入会的,改香资金二百为米一斗。
以杨清为枪棒教师,教授徒众拳术。
王守仁像宁王闻得红缨会的盛名,满心要结交他们,以便将来充作军队。
于是布政使袁馥要讨好宁王,把王僧雨举荐与他。
宁王得了王僧雨,当他和神佛般地敬重。
自正德帝命江西巡抚调去宁王的卫队后,宁王忙和王僧雨商议,叫他弄些会徒来保护藩邸。
王僧雨答应了,发令下去,便开来红缨会的师兄两篷,共是三千五百名,由大师兄红孩统带,驻扎在宁王府的左右。
宁王见那些会徒的打扮,一例白衣黄帽、短衣窄袖的,帽顶上缀斗那么大的一颗红缨。
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都是英雄好汉。
看得宁王欢喜得了不得,立叫饷银科每名赏给文银二两。
这些师兄们都经杨清亲自教授过,的确个个了得。
不过大半是无赖出身,有了钱就要滥嫖狂赌的。
宁王府前,自到了红缨会的两篷师兄,南昌城中走来走去满眼都是黄帽白衣拖红缨的人了。
初到时和人民尚觉相安,日久渐渐地显出狐狸尾巴来:见了美貌的妇女,任意在当街调笑。
取了人民的东西不肯给钱,三句话儿不对胃口,拔出拳头便打。
一班平民百姓哪里敢回手,只好忍气吞声地算了自己晦气。
红缨会的势焰熏天,小百姓却怨声载道。
大师兄既管不了这些账,宁王也只当不听见。
可怜南昌的小民,真是有口难分说,含冤没处伸,人人叫苦连天。
有的携着家眷往别处去谋生去了。
所以王经略(守仁)下南昌的时候,城中已十室九空了。
再说王守仁奉旨经略江西,即日下了新城,大败红缨会的师父杨清。
师公王僧雨、李左同亲自领着大兵和守仁开战。
宁王宸濠也派了都督大狗子、指挥凌泰前来救应。
守仁兵进丰城,王僧雨统了徒众迎战。
这班亡命的会徒预听了王僧雨的鬼话,谓上阵只顾向前冲,自有神兵救应。
于是大众不顾死活地争前杀上。
王守仁怕他来势过凶,令兵士分做两下,任王僧雨的人马过去,突然两翼杀出,将僧雨并徒众团团困在内。
后面李左同望见,忙率兵救应,不提防守仁部下的指挥边英分兵从斜刺里杀出。
那些会徒平日但知欺凌平民,哪里经过什么战事,到了这时已吓得魂飞魄散,各自弃械逃走,守仁和边英挥众追杀。
这一场大战,直杀得人仰马翻,尸积拥途、血流成渠。
尤其是一样特色,就是会徒们头上的红缨一时堆弃满地。
王僧雨与李左同各自杂在乱军里逃命。
正走之间,一枝流矢飞来,射中李左同的面颊,仆地倒了。
王僧雨大吃一惊,待要救他,又被自己的败兵冲上来,王僧雨立脚不住,只得回身再逃。
约走了有半里多路,忽当头闪出一彪人马。
王僧雨大惊道:罢了!俺家今天死也。
蓦地听得败兵欢呼起来,僧雨定睛看时,来的不是敌军,乃是大师父杨清在新城败走,收拾了余众,尚有三万多人,杨清遂整顿一番,重振旗鼓卷土再来。
闻得丰城受困,便率部众前来救应,恰好逢着王僧雨败下来。
杨清让过王僧雨,摆开人马,迎住王师。
劈头遇着指挥边英。
杨清跃马舞刀大喝:敌将慢来,杨大刀在此!边英也不打话,挺枪直取杨清。
两人交马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负。
王守仁挥着兵马赶来,见贼众有了接应,随即鸣金收兵。
边英不敢恋战,勒马自回。
杨清也不追赶,忙收集徒众,和王僧雨的残卒缓缓地自还丰城。
这里王师阵上,指挥边英回马向王守仁说道:咱正要擒拿贼将,为甚鸣起金来?守仁答道:我兵力却猛贼,困乏已极,虽仗得胜的锐气,怎敌得他的生力军。
且穷寇勿迫之太急,急则拼死,我军被其反噬,因而受挫,这不是贪功的坏处么?所以我见机而作,不致自取其咎了。
边英唯唯。
忽报马指挥已复得丰城了。
守仁拈髭大笑道:果不出吾所算!边英惊问,守仁笑道:我知贼众无谋,战必倾城而出,特着马指挥领一千人马袭他的城池。
竟唾手克复了丰城,贼无容身之地了。
边英不觉拜服道:经略神机,下愚等所不及。
且说杨清和王僧雨会兵一处回往丰城,猛见东西两方杀出两队人马。
王僧雨魂魄俱丧,忙拨马先逃,败众随之。
只有杨清一队兵马,与大师兄红孩儿分兵两路迎敌。
待到走近,细看旗帜上是副督王、都指挥凌泰,方知是自己人马。
当下都督王大狗子、都指挥凌泰便下马来与杨清相见,谓宁王闻新城失守,待着某等来助战的。
杨清大喜,忙招呼了王僧雨,也和凌泰、王大狗子相见了。
王僧雨见骤添许多兵马,胆也比方才大了些。
于是三路兵马取丰城大道而进,不一会到了城下,王僧雨一马当头,大叫开门。
城上忽地一声鼓响,一将立出敌楼,乃是守仁部下的指挥马群,高声大叫道:俺已占了丰城,你等快下马投降吧!王僧雨这一惊,几乎堕下马来,不由地心上大愤,把鞭梢指着城头上大骂。
马指挥拈弓搭矢,只嗖的一箭,正射中僧雨的耳朵,把耳边戳破,那枝箭滴溜溜地飞过去,不偏不倚地却巧射在王僧雨背后的大师兄红孩儿颈上,翻身落马。
徒众急忙去扶持起来,看那红孩儿已奄奄一息,眼见得死在阵上了。
这个马指挥本特擅穿杨,能开五石硬弓,射出的矢力很强,所以一伤两个。
把个王僧雨气得暴跳如雷,下令徒众攻城。
杨清便一跃下马,抡起手内的大刀,大踏步跃过吊桥,亲自来抢城池。
城上的马指挥只令军士放箭,硬弩矢如飞蝗,射得那些会徒纷纷倒退下去。
杨清也臂中两矢,忙回头奔回本阵。
王僧雨见城上守护很密,咬牙拍马鞍愤道:俺今天不夺归这座城子,死也不回去的了。
说得王大狗子、凌泰等怨恼万分。
当下王僧雨传令,军士暂行休息,预备傍晚时抢城。
军士们巴不得有这一令,便一拥地散队,各自扎营休息。
天色将晚下来了,王僧雨令军士造饭,饱餐一顿再行攻打。
谁知营里的徒众一听到休息令便一齐卸甲坐卧,连饭也懒得起来吃了,休说是再叫他们攻城了。
那王大狗子和凌泰的军队一般是乌合之众,散队后和没事一样,笑的笑,唱的唱,那里有什么军队的样儿。
待王大狗子的大营里传下上灯令,司事兵连张了好几道的号鼓,还不曾见他们集队。
城内马指挥是个惯战的能将,他望见敌营里灯火散乱,不觉笑道:贼兵一点纪律都没有,怎好成得大事?于是和副指挥马荣、游击赵秉臣、副总管杨义等暗自商议道:贼人新贩得援军,锐气很盛。
但他日间攻城受挫,人心已懈。
俺们不如乘他们的不备,分四路杀出去,大家总集了去踹他的大营,怕不杀得贼众片甲不留。
赵秉臣拍手道:这计划很不差,某愿去打头阵。
杨义也说要去。
马群大喜,即着赵秉臣带兵三百人,从敌人右营杀到左营前集合。
又命杨义领兵三百人,自敌人左营杀至右营,也在大营前会合。
又唤郎千总率兵两百名,专在贼人大营后擂鼓呐喊,不必交战,以疑敌军。
又嘱咐副指挥马荣守城,如有敌人来攻,只拿强弩射住,休要出战。
马群分拨已定,自己领了一千人马悄悄地去踹大营。
这天的夜里,云黑风凄,星月无光。
王僧雨因心中纳闷,和杨清置酒对饮。
约有二更天气,左营中忽然有人声嘈杂起来。
王僧雨令左右去探视,回说树林里似有敌人踪迹,兵士大家疑扰。
王僧雨道:凌指挥在哪里?凌将军正在弹压。
杨清道:要防敌人劫寨,宜小心些儿。
王僧雨大笑道:他城中不满一二千人,敢出来么?杨清正色道:王守仁极多诡计,他万一乘夜前来,倒是很可虑的。
王僧雨越发大笑道:守仁屯兵的地方,距离此处有八九十里,除非他兵马能够飞行,否则警骑哨巡在三十里外,他一举动咱们先要知道。
话犹未了,右营中鼓声大震,喊杀不绝。
杨清惊道:莫不是真个有变么?说着左营喊声并起。
杨清慌忙提刀上马,只见当头一彪人马杀进大营,逢着人就砍,勇不可当。
杨清知不是势头,想往后营奔去,猛听得鼓声如雷,呐喊喧天,黑暗中不知敌人有多少人马。
杨清不敢再走后营,拨转马头,舞着一口大刀,保护王僧雨冲出前营。
官兵到底人数有限,被杨清杀开一条血路,望东便走。
劈面正逢着总管杨义,两人交马战有二十余合,杨清无心恶战,只顾夺路而逃。
又值赵秉臣自右营杀出,忙来拦住杨清。
第五部分第四十八章 王经略大败红缨会(2)马群恰好从大营里兜转出来,见一将使着一柄大刀奋勇异常,所到之处人马纷纷四窜。
只见得头颅滚滚,热血飞溅,赵秉臣、杨义两将和那使大刀的厮拼,兀是赢不得他。
马群不由地暗暗喝彩道:贼人中有这样的好本领,真是可惜了。
想着便在雕囊中抽出铁胎弓,扣准矢弦望那使大刀的咽喉射去,箭已在弦,马群忽然感到英雄爱英雄的一念,转想自己和他无仇,何必定要伤他性命。
因把箭头略一低偏了些,当的一箭飞了出去。
这马群是著名的神箭,说一是一,没有虚发的,何况又是暗箭。
杨清苦战两将,哪里留心到暗算,马群的那枝箭射去,正中左膊,翻身跌下坐骑来。
杨义眼快,一枪杆扫去,杨清还没有站稳,被杨义一枪杆打倒。
兵士并上,立时捆绑起来,抬着走了。
马群见擒住那个勇将,就把鞭梢一指,军士大喊杀上。
杨义、赵秉臣和生龙活虎一般,杀人似切菜砍瓜,霎时间积尸满道。
那些会徒恨不曾生得两翅,飞不上天去,都吃官兵杀死。
杨义尽力追杀,王僧雨已趁杨清被擒的当儿,从斜刺里逃走了。
剩下的王大狗子和凌泰,一个自右营逃出,一个从左营遁去。
两人集兵一处,往南康疾驰。
想不到在大营后擂鼓呐喊助威的郎千总,闻得王师获胜,也想立些功绩。
便带着两百名小兵在羊肠窄道上抄过去,劫截些败兵的旗帜、器械、马匹之类,倒十分得手。
正夺得起劲,蓦见一大队败残人马冲下来,为头的正是王大狗子,挺着一枚画戟直杀将来。
大狗子本欺郎千总人少,毫不放在心上。
偏偏郎千总的武艺不弱于王大狗子,他见大狗子的画戟来得凶猛,赶忙让过了戟锋,回手就是一铜锥。
大狗子把戟去一抵,虎口几乎震碎,叫声:好狠!将手中的画戟紧一紧,接二连三地向郎千总刺去。
郎千总也不慌不忙地举锤相迎。
不图凌泰在一边看得焦躁起来,大喝一声,半腰里跃马横枪突然地刺将过去。
郎千总却不曾提防的,胁下扎个正着,坐不住鞍蹬,一个倒栽葱跌落马下。
大狗子趋势一阵掩杀,两百名小卒一哄时都走散了。
那里杨义、赵秉臣、都指挥马群等正在搜寻余贼,遥望东南角上火光映耀,喊杀声隐隐可闻。
马群指挥说道:这郎千总吃贼兵围困了,俺们快去救他。
杨义应声向前,兵士尤其奋力。
待得赶到那里,郎千总已被凌泰结果,正和大狗子两人追杀两百名小卒,方大显威风的时候,杨义一马飞至。
后面赵秉臣和马群并上,把凌泰围住。
大狗子急策马待走,马群舍了凌泰,迫着大狗子交锋,只两三合,早被马群带住勒甲丝绦轻轻一拖,便活捉过马来。
凌泰给赵、杨两将逼得气喘汗流,回头见狗子有失,心里一慌,赵秉臣金刀飞起,削去凌泰的半个天灵盖。
秉臣以为这功劳是自己的了,谁知当他的刀劈着凌泰脑袋时,杨义枪尖也刺入凌泰前胸,直透后心了。
杨义使劲拔那枝枪,赵秉臣霍地下马割了凌泰首级。
等杨义抽出枪来,赵秉臣把凌泰头颅悬在自己马项下了。
杨义眼看着赵秉臣这样夺功,心中大怒,便放下脸儿大喝:赵某把人头留下了。
秉臣也恨杨义抢他擒杨清的功绩。
因杨清就缚虽是马指挥的一箭力量,假使杨义不争功,秉臣也能砍倒他的。
如今经杨义手敏眼快,一枪杆把杨清打翻,秉臣到手的馒头吃他攫去,心里本身有些不甘。
这时见杨义变脸,秉臣怎肯相让,不觉冷笑一声道:贼将是谁杀的?只配你有这本领,别人便不许立功么?杨义愈愤道:明明是俺刺死的,你怎的赖俺的?秉臣也怒道:贼顶的脑盖是你枪尖能劈去的么?你这一枪是打死老虎,谁不趁现成!杨义听见说他打死老虎,不禁心头火起,更不回话,举枪就搠。
赵秉巨大叫道:你敢动手么?杨义又是一枪,秉臣万分按捺不住,便挥刀相迎。
两人一来一往,一去一还,刀对枪御地大战起来。
马群擒了王大狗子,指挥兵士杀贼,猛见赵杨两将自己向自己厮杀,慌得跃马骤驰过来解劝,一支枪想逼住两般兵器使他们分开,于是施展一个双龙入海势搅将进去,赵秉臣的刀倒逼住,杨义枪却不曾的,被杨义乘间一送,正中秉臣的咽喉,喊得半声哎呀,倒撞下马鞍死了。
马群大吃一惊道: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这可怎处?杨义仰天叫道:丈夫一人做事一身当,咱自去见经略去,断不累及他人的。
道罢策马自去了。
马群只得收了兵马,暂入丰城。
次日王守仁大兵已到,马群把他迎接进城,述了破贼的经过,又将赵秉臣、杨义的事说了。
守仁令传杨义,已不知往哪里去了,当下王守仁亲率三军进扑南康。
一面把杨清、王大狗子两名逮解进京。
时王僧雨逃入南康,守将江四十、吴廿四等两指挥见王僧雨全军覆没逃回,吴廿四、江四十早已胆寒,竟在黑夜潜出东门逃去。
王僧雨一人如何敢留,也只有溜走。
王守仁兵不血刃得了南康。
宁王宸濠闻了各处警信,胆魄俱丧。
又探知江四十、吴廿四、王僧雨等均远遁无踪,宁王慌得手脚俱颤。
忙令邀谋士养正、参议刘吉,左右去了半晌,来回报称刘军师等不知在什么时候,已去得无影无踪了。
宁王听了越发举止无措,又顿足大骂:王僧雨、刘养正、吴廿四、江四十、刘吉等这班无良心负义的逆贼,吃俺捉住了,亲把他们一个个地碎尸万段。
宁王正在恼恨,忽小监跄踉来报:琼楼火起了!宁王大惊,急叫家将们快去救火。
又见兵马总管飞奔进府,喘气说道:王守仁大兵已围住城下,大都督杨子乔已被敌人遣刺客刺死了。
宁王愈惊道:守仁兵马怎地来得这样快?于是他也顾不得什么琼楼了,颤巍巍地上城瞭望,但见旌旗耀目,剑戟如林,一座南昌城围绕得和铁桶相似了。
宁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回顾见琼楼上烈焰冲天,眼见得那些美人一个个被烧得走投无路,都向着湖中便跳。
可怜这一班红粉佳丽,从此香埋于水去了。
这座琼楼本是宁王新建得没有几时,专给艳姬美人居住的。
那筑造和髹漆内外极其讲究,真是画栋雕梁、玉阶朱陛。
就是陈设上也无一不是名宝的古董和异样的奇珍。
这时尽付之一炬,叫宁王怎不心痛。
当夜守仁令军士撤去北门,使宁王逃走。
却预在十里的要隘上,着指挥边英埋伏了,俟宁王到这里时,人困马乏,一鼓擒住。
其余的各门,命兵卒乘夜力攻。
看看到了两更多天,忽然东门上喊声大振,城门大开,一员大将高叫:予将献城!请王经略大兵进城。
王守仁听了,方要跃马向前,指挥深恐有诈,忙阻止道:经略且慢冒险,容某去探察情形再说。
说罢军马进城,那大将在前引导,后面兵马一拥而入,竟毫无阻挡。
才知宁王率领三百余名卫卒逃出北门,兵将等也各自散去了。
王守仁进了南昌,就在宁王府升堂,下令扑灭余火,一面出榜安民。
又令把那献城的大将传进来,马群在旁吃了一惊,那大将不是别个,正是刺死游击赵秉臣的副总管杨义。
那杨义又见了王守仁,扑地跪下,叙述刺死赵秉臣后,自己知道罪大,连夜逃出丰城,在南京散布流言,惊走吴廿四、江四十等,还觉功不抵罪,又混进南昌,刺死都督杨子乔,并放火焚烧琼楼以乱他的军心。
是夜又大闹东门,放王师进城,冀将功抵罪。
说着探甲把杨子乔的首级呈献,王守仁点头道:你有这样的大功,足赎愆了。
杨义拜谢,起身侍立。
不一会儿,边指挥解宁王和侍姬秋娘及家人婢仆,凡七十余名。
王守仁命一并钉镣收监。
第二天上,南昌的河中浮起十余个女尸来,个个是月貌花容面目如生,都是宁王琼楼中的神仙眷属,谁不说声可惜!王守仁便委马群、边英两指挥办理兵灾善后,自己却带了三千二百名健卒,五百名护卫押着宁王的囚车,往杭州来献俘。
再说正德帝在南京到处游幸,不把宁王变乱的事放在心上。
朝中大臣却极言御驾远游人心不安,将来必酿大乱,宁王还是乱事的先声,劝正德帝审度利害,从速还都。
正德帝仍是不听。
又经梁储、毛纪等亲到南京跪伏行宫,要求正德帝下谕回銮,否则不肯起身。
正德帝命都督王蔚云慰免几次,令暂行退去,梁储等只是不应。
正德帝无法,只得传旨翌日圣驾起行。
梁储等领了谕旨,自去筹备回銮的杂事。
到了第二天御驾起程,裕王耀焜并阖城文武都来俯伏恭送。
裕王又派将军罗兆先率兵马五营护驾。
其时随御的有大学士梁储、吏部尚书毛纪、都督王蔚云、将军杨少华、御前供奉官江彬、蒙古护卫官爱育黎、女护卫江飞曼、殿前指挥使马刚峰、侍卫官郑亘、护卫官李龙等,真是幡幢载道旌旗蔽天。
一路上人民多排香案跪接。
正德帝命车驾自金陵过镇江,经淮扬至苏州驻跸。
由苏至杭游西子湖,然后再行北还,哪里晓得天不由人算,正德帝才经扬州,便闹出一场大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