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帝困在火窟中,正和内监康永痛哭的当儿,忽见侍卫官陆炳飞步抢将入来,见了世宗帝喘息说道:何处不寻到,陛下却在这里。
火快要烧到了,还是冒险出去吧!说毕,不管三七二十一负了世宗帝,往外便走。
康永见有了救星,忙跟在后面。
陆炳背了世宗帝在前,突烟冒焰地向着烈焰中飞奔,康永也随后疾走。
脚底下的瓦砾都被火烧得通红了,走在上面,靴履倾刻灼穿,肤肉受焚,痛疼万分,但要性命,不得不忍痛力行。
待到出得火窟,康永的两脚已红肿非常。
陆炳救出了世宗帝,双脚也被火所伤,须发一齐焚去。
陆炳平素本称美髯,如今颔下变为牛山濯濯了。
当下世宗帝经陆炳冒火负出,在涵清阁坐下,看陆炳时,遍身尽是火泡,两足也站立不住,扑地倒在地下。
康永也弄得灼伤好几处。
世宗帝便亲自去扶起陆炳,令他坐在龙垫椅上。
这时陆炳已昏昏沉沉地,竟人事不省了。
世宗帝点头叹息,再听外面,喊声渐远,心神始得略定。
不到一会儿,宫侍内监等慢慢地走集,涵清阁中就此患了人满。
又见内侍杨任来报,贼人已被都督朱亮臣带了御林军马杀退了。
世宗帝听了,这才放心下来。
又过了一刻,朝中内外大臣纷纷来宫门口请安,世宗帝传谕,着侍候在华光殿。
又报都督朱亮臣杀散贼众,并获住首逆,请旨发落。
世宗帝也命在华光殿候旨,一面令请太医院来与陆炳及康永两人诊治。
世宗帝又带了五六名内侍,登辇赴慈庆宫,谒见章圣太后,昭圣太后(张太后)也在那里,世宗帝见两太后皆无恙,心中很是安慰,于是和章圣太后略讲了几句,便升华光殿。
世宗坐像群臣请过圣安,都督朱亮臣即出班跪奏道:团营都督兼京师兵马总监江彬举叛,胆敢率领部下劲骑赚开禁城,杀进乾清门,毁了排云、涵芳两殿,又焚去紫光阁、玉皇阁等,经臣闻警急驱羽林军和他厮杀,当场格杀叛贼部下副总管杰臻美、都监王云芳、副将张达、副指挥罗公亮等。
江彬见事败要想逃走,被指挥刘光云擒获,现并其家眷十三人,均就缚待罪。
世宗帝听了,勃然大怒道:江彬是先帝嬖臣,以市井无赖叠授显爵,不思报主,反敢拥众变叛,实属罪不容诛了。
说着加顾杨廷和说道:江彬逆罪已显,无须再经刑谳的了。
杨廷和点头,世宗帝就提起笔来,书了一个斩字,由内监将谕旨递给朱亮臣。
世宗帝令朱亮臣为监斩官,把江彬一门十三人,着尽行弃市;江彬一人,拟凌迟处死。
还有王云芳等一千人,既死应无庸议,余党概行免究。
又令内务府拨帑将排云、涵芳两殿,及紫光、玉皇阁等重行建筑,限日竟工。
这件大逆案了结后,京师的人民转危为安,都佩服世宗的英毅果断。
那时上有英主,下有能臣如杨廷和、毛纪辈。
世宗帝又起复前大学士杨一清、尚书王守仁等,真是万民庆幸,天下很有承平的气象。
世宗帝也益加励精图治,对于外来章疏,虽经阁臣的批阅,世宗帝尚须亲自过目。
而且批答奏牍,多洞中窍要,为老于政事的臣工所不及。
只是有一样缺点,就是和陈皇后不睦,常常相勃谿的。
所以世宗帝欲另行册立贵妃,宫侍当中,却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
一天,世宗帝忽地记起从前武宗不时微服出行,今自己要选立贵妃,也可以私行出宫,往民间去选择,怕不弄他一二个称心如意的美貌佳人。
主意打定,便携了内监胡芳,改装出宫,一路望着大街上走来。
这天是四月初八,俗称是浴佛节。
京师风习,到了浴佛节的那天,不论男女老幼都往名观臣寺进香,红男绿女无不拜倒蒲团。
以是一般纨绔浪子也打扮得和花蝴蝶似的,往来寺观中,借此饱餐秀色。
那些荡妇淫娃,乘间晤会情人。
当时寺观里真是热闹。
粉白黛绿的妖艳冶丽,也非笔墨所能描摹。
还有各寺观的左近,江湖技术、医卜星相都来趁势做些买卖。
世宗帝由胡芳引导,先往拈花寺中去游玩。
这座拈花寺在东安门外,为京师有名的大寺,香火之盛,都下寺观中可称得首屈一指了。
世宗帝便进寺随喜(随喜,游寺也)了一会儿。
见进香的妇女千百成群,老少妍蚩各自不同,便都妆饰得袅袅婷婷,脸上涂脂抹粉,煞是好看。
世宗帝从不曾瞧见过这种打扮,就是在兴邸的时候,一年中只有出来一两次,每次总是仆从们拥护着,前后左右差不多把他的视线也遮蔽了,哪里有这样的散漫。
世宗帝看了那班妇女离奇光怪,不由地笑了起来。
严嵩像其时拈花寺的两旁,满列着江湖上人的篷子,如卖拳的、售药的、看相的、测字的。
就中一个术士,布招上大书严铁口知机测字。
世宗帝生性好奇,若强着要开魔殿之类,逢到了可异的事,往往喜欢亲自尝试的。
这时见严铁口的测字很有些奇特,便和胡芳拥上前去,分开众人,在严铁口的摊旁坐了。
严铁口见世宗举止不凡,忙笑着说道:尊驾敢是要测字还是问字?世宗帝笑道:俺就问字怎样?严铁口道:如其问字,请书一字出来,在下就能测知来意。
世宗帝随手写了个也字。
严铁口笑道:尊驾是为选内助而来的。
世宗帝见说,不觉暗自纳罕道:朕要选贵妃,怎么他已知道了。
想着故意沉着脸道:怎样见得是来选妻子的?严铁口说道:尊驾这个‘也’字,是文辞中的语助词如焉哉乎也。
这字既是助词,‘也’加‘土’又是个‘地’字,坤为地,是女子,所以咱自知尊驾觅内助来的。
世宗帝连连点头道:你这个字果然测得不差,但俺现今已有内助了,不识可好么?严铁口笑道:就‘也’字看来,恐怕难得和睦。
因‘也’字加‘人’为‘他’字,尊驾有‘也’无‘人’,不成其为‘他’字,是有内助,实和没有内助一样。
又‘也’加水为‘池’,加马为‘驰’,今言‘池’而无水,言陆而无马(驰也),是夫妇不能水陆并行,明明是不和睦了。
现在的贤内助可是三十一岁么?世宗惊道:不错!确是三十一岁(世宗陈皇后时年卅一岁)。
严铁口笑道:尊驾的‘也’字,很像‘卅一’两字,既然讲到内助,咱就测机猜一下。
世宗帝道:俺眼前气色怎样?严铁口道:咱不能看相,不知气色是什么,只就字论事,尊驾必已受过惊恐,这是小人的作祟。
以‘也’字加虫为‘虵’,虵是妖的意思,想尊驾是被妖捉弄过了。
世宗帝见严铁口论事和看见的一般,不禁相信他到了十二分,随手又写了个帛字道:你看俺是做什么的?严铁口正色道:‘帛’字具皇者之头,帝者之足,尊驾当是个非常人了。
世宗帝怕他说穿了,被路人注目,忙拿别话把他支吾开了。
于是给了润笔,问严铁口姓名,铁口回说:叫做严嵩,别字山岳,号叫仁峰,是分宜人。
弘治(孝宗年号)十六年曾举孝廉,以家里清贫流落江湖,测字糊口。
世宗帝记在心上,别了严铁口,又去各大寺院中游览了一遍。
在昭庆寺中看见两个女郎,罗衣素服,都生得月貌花容,很是娇艳。
世宗帝本来是要选嫔妃,就和内侍胡芳随着女郎们慢慢地回去,见两人并肩走进丞相胡同去了。
世宗帝记忆了地名,是日匆匆还宫。
第二天即颁下两道上谕:一道去召测字的严铁口,一道去丞相胡同,致聘昨天目睹的两个女郎。
不一会,致聘的内监回来说,那两个女郎,一个是方通判的女儿。
一个姓张,是张尚书的侄女。
方通判和张尚书的家属听说是皇帝要选做贵妃,自然不敢违忤。
当时验了谕旨,由方通判及张尚书的兄弟,两家亲自同了内监,把女儿送进宫中。
世宗命两个女郎入觐,果是那天所亲见的,便一并纳做嫔人。
其时严铁口也宣到了,世宗帝立时在便殿召见。
严嵩的奏对十分称旨,授为承信郎。
不到一个月,已擢严嵩为户部司事。
严嵩自入仕途,于各部上官,竭力地逢迎。
又能钻谋,做事可算得小有才,阿谀的本领却极大。
这时的礼部尚书夏言,和严嵩恰好是同乡。
严嵩借了桑梓的名目,见了夏言真是小心兢兢,口口声声自称小辈。
一个人谁不喜欢阿谀献媚?夏言以严嵩的为人诚朴而且自谦,还当他是好人,在部中事事提挈他。
那些同寅,因严嵩是皇上所识拔的人,本来已予优容了,又见夏尚书这样地成全他,当然格外另眼相看了。
不到半年,严嵩骤擢为吏部主事了。
那时杨一清又致仕,杨廷和罢相,王守仁被张璁进了谗言贬职家居,朝中大臣换了新进。
夏言和顾鼎臣同时入了阁。
严嵩是夏言所提拔的,值夏言为相,礼部尚书一职就举严嵩。
谕旨下来,擢严嵩为礼部尚书。
这样一来,严嵩一跃做了尚书,紫袍金带,高视阔步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