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严嵩和他的家人万不料世宗帝会突然走进来,鄢懋卿眼快,慌忙起身俯伏在地。
吓得严嵩手忙脚乱,率领着一群妻女都来跪接,口里连称死罪。
世宗帝这时也弄得怔了半晌,忽然想到自己身在虎穴,恐怕激变,便故意装出没事的一般,微笑着把严嵩扶起,命罗龙文、鄢懋卿、王广并严嵩的妻女,都令起身赐坐。
严嵩面上惶愧的形状自不消说得了。
还有龙案上那个小皇帝和侍卫、宫人,兀是呆呆地在那里发怔。
经严嵩把他们喝下来,叫小皇帝也对着世宗帝磕头。
严嵩在旁战颤颤地禀道:这是愚臣的幼孙严鹄,居家无状,真是该死。
世宗帝不待他说毕,忙笑说道:小孩子们闹玩玩,做得什么真来。
卿是朕的股肱,这点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说罢吩咐严鹄起身,去换了衣服。
又回顾严嵩道:卿乃朕的老臣,累知卿是忠心的,但恐被廷臣谏官知道,未免就要蜚言四起了。
以后卿不要使小孩们这样闹玩,免得被人指摘,起君臣间的嫌疑。
这一片话,说得严嵩真是感激涕零,跪着再三地叩头拜谢。
世宗帝命严嵩的家人们都回避了,叫设上筵席来,和严嵩、鄢懋卿、罗龙文、王广等,相与其饮。
严嵩的心上,终觉有些局促不安,及见世宗帝谈笑自若,心早宽了一半,便也开怀畅饮。
这一桌酒宴,直吃到三更多天,世宗帝才起身,严嵩亲自执灯相送。
世宗帝只叫小内监掌灯,拿鄢懋卿和罗龙文两人在后相随。
两人不知世宗帝的用意,很高兴地陪侍着,一路进了皇城。
到得乾清门口,值班侍卫跪列接驾,世宗帝突然沉下脸儿,喝令把鄢懋卿、罗龙文两人拿下。
鄢懋卿和罗龙文齐声说道:严嵩不法,臣等不悉底细,实是冤枉的。
世宗帝冷笑道:你们两人既推不知道,为什么也坐在那里?为什么不预为告发?说得两人哑口无言,低头就缚。
因为世宗帝这时已知罗龙文和鄢懋卿是严嵩的党羽,深虑自己走后,他们三三两两地人多好商量,致弄出了大事来,所以先把鄢懋卿和罗文龙带走,使严嵩势孤,不至生变。
当下侍卫缚了罗、鄢两人。
世宗帝又下谕,派锦衣校尉十二名,率禁军两百人,连夜去逮捕严嵩父子,校尉等领了旨意。
飞也似地去了。
原来那做小皇帝的严鹄,是严嵩的幼孙,也是世蕃的儿子。
世蕃有三个儿子,大的严鸿,次的严鹤,最幼的就是做小皇帝的严鹄。
严鹄下地,门前有白鹤往来飞鸣。
严嵩以为瑞征,心里十分欢喜。
又尝替严鹄推命,一班术士都说他有九五的福分,将来必登大宝。
严嵩听了,尝拈髯自笑道:光严氏的门庭,想不到在孺子身上。
严鹄到十二三岁,已然自命不凡,口口声声称孤道寡,以是家里的人,概呼他为小皇帝。
严嵩见他孙儿志向很高,就替他制起冕冠龙服,辟了一间密室,作为上朝的金銮殿。
又去雇了十几名男女童子,充做小太监和小宫人。
严嵩每日领了爱孙,到密室中来坐殿上朝。
鄢懋卿、罗龙文、王广等几个无耻的小人,要讨严嵩的好,甚至一般地俯伏称臣,三呼万岁。
严鹄年纪虽小,居然做些皇帝的架子,引得严嵩和欧阳氏等都大笑起来。
严嵩天天同严鹄在密室中做皇帝,他这样闹着,外面人是不知道的,就是家中婢仆人等,也不许他们进密室去。
那天却天网恢恢,欧阳氏领了她媳妇进来,忘了把密室门带上。
又因严嵩在密室中,仆人们乘间都去躲懒,由世宗帝直闯进来,一个也不曾去通报,恰好世宗帝逢个正着。
严嵩谓这个孙儿光耀门楣,不料几乎因他而灭门,只做了几年的关门皇帝。
那时严嵩送世宗走后,世蕃从外面回来。
严嵩把世宗闯入密室,瞧破机关的话讲了一遍,还说皇上很是宽容,倒反加一番的安慰。
世蕃见说,顿足说道:糟了!糟了!你做了一世的官,连这点进出也不晓得么?他这安慰你,明明是不怀好意。
他身在咱们家中,恐一时激变,不得不暂为忍耐,又将好言安了你的心,使你不疑,他就借此脱身。
你怎么会放他走的?你想皇上是个心多猜忌的人,他肯轻轻放过你么?严嵩听了世蕃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道:还有鄢懋卿和罗龙文两人,送皇上回宫去的,待他两个回来,再探消息吧。
世蕃大声道:你真在那里做梦,他令鄢、罗两人相送,是调开你的羽翼,罗、鄢两人,此刻怕已在狱中了,还能回来咧!再过一会,眼见得缇骑到了。
严嵩忙道:可有什么样计较?世蕃道:咱们手无寸铁,只好束手待擒,再别谋良策吧!否则靠几个家将和他去厮斗,横竖不中用的,转落了谋逆的痕迹。
现在不加抗拒,只推在小孩子身上,倒还可以强辩一下哩。
只怪我不在家,不然断不会放他走的。
说犹未了,门外呐喊一声,如狼似虎的校尉,早率领禁卒赶到,把严嵩阖门大小家口一百三十三人,连同严嵩父子,并严鸿、严鹄等一并捆绑起来。
只有一个严鹤,被他预先逃走了。
第二天早朝,众臣纷纷上章弹劾严嵩父子。
邹应龙主张将严嵩抄家。
世宗帝准奏,即命应龙办理。
邹应龙奉谕,带同锦衣校尉,把严嵩家产概行检点一过,录登册籍,备呈皇上圣览。
总计严府库中,金银不算外,珍珠宝石、羊脂玉器、白璧珍玩之类,正不知其数。
应龙忙忙碌碌的,足足抄查半个多月,才算理清,自去复旨。
那时世宗帝把严嵩父子,亲加讯鞫。
严世蕃卖官鬻爵,私通大盗,被廷臣查着了实据,世蕃无从抵赖,只得承认了。
严嵩却没有别的赃证,只不过纵子为非的罪恶。
于是由世宗帝提笔亲判:严嵩褫职,世蕃交结海盗,贿赂公行,迁戍边地。
还有那鄢懋卿、罗龙文、王广及世蕃的儿子严鸿、严鹄,当然也和世蕃同迁戍所,家产一例抄没。
世宗帝处置严氏父子的罪名,也算轻极了,廷臣窃窃私议,很是愤愤不平。
当世宗帝提讯严嵩时,见他家属中有一个雪肤花貌的美人,盈盈地跪在丹墀下面。
世宗帝看在眼里,私嘱内监荣光,去把那美人暗自送进宫中。
到了晚上,世宗帝便往杏花轩来瞧那美人,见她黛含春山,神如秋水,姿态婀娜,容光焕发,果然生得艳丽如仙。
世宗帝看了不觉意乱神迷,微笑着向那美人询问姓名。
那美人一头行礼,口里称着罪女,自言是严嵩的女儿月英。
当夜世宗帝在杏花轩中召幸那严月英,虽说是极尽欢娱,但那月英终觉不高兴。
世宗帝再三地诘询她。
月英垂着珠泪,要求世宗帝额外开恩,把严嵩从轻发落,世宗帝点头允许了。
那月英才眉开眼笑,不似那天气愁容苦脸了。
严嵩得这一路后援,那罪就此轻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