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妃见她妹子得宠,心里说不出的喜欢,私和冯保种植势力,权威就一天天地大了起来。
那时神宗帝的王皇后性情很懦弱,为人温和谦恭,神宗帝甚是敬重她。
明宫的规例,朔、望嫔妃须朝皇后,晋妃却不去朝见,又嘱昭妃也不去参谒。
王皇后心中虽不高兴,但终是容忍下去,并不露一点声色。
一天晋妃和昭妃在御苑轩中侍宴,恰好皇后凤舆经过,神宗帝命她停舆入席侍餐。
当时王皇后下舆搴帘进轩,对神宗帝行了个常礼,正要落座,回顾见晋妃、昭妃坐着不动,连立也不立起来。
妃子在皇后面前,即使晋位到了贵妃也是没有座位的。
皇后不赐坐,妃子不敢就坐。
现在晋妃和昭妃当着皇帝面似这般无礼,王皇后怎能容忍得下,不禁变色离席拂袖登辇回宫去了。
神宗帝知道皇后生气,向晋妃说道:你们也太大意了,她终算是个皇后,不应对她这样放肆。
晋妃听了就垂下泪来,昭妃更是撒娇撒痴的,珠泪盈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
神宗帝见两个妃子都哭了,弄得没好意思,只得低低地安慰她们。
晋妃、昭妃始各收了泪,仍旧欢笑侍宴。
那王皇后回到宫中心内愈想愈气,便伏着妆台在那里饮泣。
忽然杜太后有懿旨,召皇后去赴宴。
王皇后不好违忤,草草梳洗了乘辇往寿圣宫。
杜太后见皇后眼儿红红地,忙问皇后为甚啼哭?王皇后也不隐瞒,把晋昭两妃无礼的话老实告诉了太后。
太后大怒道:以下欺上,连纲常也没有了。
传谕内侍,立宣神宗帝和晋妃、昭妃进见。
内侍奉了懿旨来御苑中宣召神宗帝及两妃。
神宗帝正在欢饮,听了内侍来传谕太后相召,只得领着晋昭两妃往寿圣宫来。
万历御用的金药罐杜太后一见便大声喝道:不肖逆子纵容妃嫔、酒色荒淫,难道忘了先帝遗言么?祖宗立业艰辛,不图在你手中断送。
俺如今不必定要你做皇帝的,你敢再这样做出来,看俺在近支宗派里立与你看。
这一片话把神宗帝说得诺诺连声,跪在地上抬不起头来。
后面昭妃和晋妃吓得俯伏着打战。
杜太后指着两妃怒道:你这两个贱婢狐媚皇帝,别人难你不得,看俺能够打你不能。
说罢令宫侍看过鞭子来,每人责打二十鞭。
宫人就来褫两妃的上衣,神宗帝见太后真个要褫衣行刑,觉得太不像样了,跪在地上只代昭妃晋妃苦求。
杜太后也不欲太过,就改口道:你既替她们求情,刑罚却不能减的。
回头叫宫侍,将两妃隔衣各责二十鞭。
可怜昭妃那样的娇嫩身体儿,怎禁得起二十下鞭子。
虽说是隔着衣服的,已打得双泪交流几乎哭出声来。
杜太后叱两妃退去,晋妃和昭妃姐妹两个才敢含泪起身,一路垂泪回宫。
神宗帝侍候杜太后宴毕,回到春华宫中,见昭妃也在那里。
两妃瞧见神宗帝进来,分外哭得伤心了。
神宗帝一面抚慰晋妃,一面把昭妃拥在膝上低低地附耳说道:今天都是皇后的不好,她去寿圣宫挑拨,因此太后发怒才把你们责打的。
但是太后是朕的生母,她要怎么样就是朕也拿她没法。
皇后这口气却是很容易出的,将来捉着了错处,朕可以废去她的。
你且莫悲伤,致苦坏了身子。
朕终替你报复就是了。
昭妃听了顿时破涕为笑,一手擦着眼泪,倾身倒在神宗帝的怀里,故意娇声说道:皇上肯替臣妾做主,臣妾虽死也瞑目的了。
神宗捧着昭妃的粉脸嗅了嗅笑道:痴丫头,什么死不死,你这样的年纪哪里说得到个死字。
昭妃把粉颈一扭道:不幸太后要臣妾们死,那不是只好去死么?神宗帝笑道:这可有朕在着,决不容你们去死的。
晋妃在旁接口道:到了那时怕不由皇上做主了。
似方才的挨打,皇上只有看了太后摆布,为什么不阻挡一下呢?神宗帝被晋妃一句话驳得没有口开,忙搭讪着说道:据太后的意思是要褫去你们的上衣行刑,不是朕阻拦下来的?晋妃还要说时,昭妃恐她姐姐言语上触怒了神宗帝,便把别的话岔开去。
那天神宗帝废皇后的话原是安慰昭妃的,即使真个要废去王皇后,上有杜太后,也不由神宗帝做主的。
昭妃却当做了真话,还时时去探听王皇后的行止,说她诅咒皇上怨恨太后等,种种诬蔑王皇后的话常来搬给神宗帝听。
神宗帝也不过付之一笑,连怒容也没有一点。
昭妃倒忍不住起来,每到神宗帝来临幸她的当儿,便实行枕上告状,并催促神宗帝废去皇后。
一天神宗帝带醉进宫,昭妃又提起那句话来。
神宗帝已有了几分酒意,不觉勃然变色道:皇后是天下的国母,岂是容易废去的?不比你们妃子,要立便立,要废就废。
如要废去皇后,非有天大的错事做出来,哪里好胡乱废去?朕若做了出来,上有太后要责难,下有廷臣们谏阻。
别的都不去讲它,异日在历史上面先有许多批评,朕怎肯做那失德之君!你快把这念头打消了吧!昭妃被神宗帝一顿抢白,好似兜头淋了一勺冷水,颈子也短了半截,泪汪汪地呆立在一旁做声不得。
还是神宗帝叫她侍寝,才勉强卸妆登榻,忍气吞声地去奉承那位皇帝。
从此昭妃把个热辣辣想做中宫的心就冷去了大半。
对于神宗皇帝也不似以前地欢笑承迎了。
知道做皇帝的大都是无情的,喜欢是爱妃,厌了就是冤家。
由是不免旧调重提,渐渐想到了在家时相怜相爱的任芝卿了。
因为普通女子第一是爱虚荣,无论什么都打不破它的。
昭妃进京的辰光和任芝卿依依不舍,恨不得把心挖出来大家捏做了一堆。
及至入宫,也还不时想着芝卿。
她这颗芳心遥遥牵挂着家里的情人,得些空儿,便去珠泪偷弹,向她姐姐说要回去。
晋妃终用温言安她的心,后来经神宗帝召幸,封了昭妃,眼界立刻高了起来,以为嫁给芝卿不过一个平民的妻子,哪里及得到做皇妃的威风呢?这样一来,把任芝卿早抛撇在脑后,再也想不着什么恩深义重鲽鲽鹣鹣的话了。
自被杜太后毒打,昭妃心上已有三分悔悟,渐知做妃子的难处,还是做常人的妻子快活。
怎经得起神宗帝用甘言一哄,谓将来要废去皇后。
昭妃的心重又热起来,甚至生了做中宫的妄念,巴不得神宗帝立刻实行。
岂知神宗帝在醉中把真情一齐吐露。
昭妃听了方知废后的话神宗帝完全是假说的,自己受了他的欺骗了。
思前想后,便转想到芝卿身上,觉得他年纪又轻,品貌又俊秀,言语的温存、举动的体贴实在天下男子当中少有的。
昭妃越是想着芝卿,愈觉神宗帝的没情可厌了。
适值任芝卿北来,央托中官寄个信息与昭妃(即刘秀华),那个中官恰好是冯保。
当下冯保怀了芝卿的信竟来永宁宫见昭妃,把遇见芝卿的事细细讲了一遍,又谓幸而撞在他手里,万一落在郑贵妃羽翼们的掌握中那不是糟了吗?昭妃点头谢了冯保,并笑着说道:相烦的事正多,这可要拜托你的了。
冯保笑道:都包在咱的身上就是。
说着辞别自去。
这里昭妃拆开芝卿的信来,书中大半是怨恨之语,说昭妃贪恋富贵,忘了旧情。
昭妃读毕,泪珠儿已点点滴滴地流个不住,顿足咬牙,只恨她的姐姐。
因这事全是晋妃要扳倒郑贵妃才弄假成真的。
再说任芝卿自送秀华登程,回来狠狠地哭了一场,弄得他茶饭也无心吃了,一天到晚,和神经病似地独自去坐在书房里,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又痛骂,忽然又放声大哭起来了。
这样地闹了有十多天,饮食只喝些粥汤,要叫他吃饭,比吃药还要难过。
一个人能有多少的精神?经得这般地糟蹋。
不上一个月,已是面黄肌瘦不像个人了。
好好的少年变成这个样儿,朋友亲戚们见了,几乎不认识芝卿了,芝卿一天不如一天,就病倒榻上,休想支持得起身。
他母亲只有这个儿子,急得求神问卜、请神禳鬼,闹得一天星斗。
芝卿的病还不曾见效,他母亲倒快要同他走一条路了。
芝卿平日是很孝他母亲的,知道自己太不爱惜身体,致令老母亲忧心,于是便耐心调养,病渐有了起色了。
哪里晓得祸不单行,一天的清晨,芝卿扶杖起来散步,蓦见他的母亲一个倒栽葱跌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神宗金翼善冠第六部分第五十九章 任芝卿误进永春宫(1)神宗乌纱翼善冠任芝卿见他的母亲忽然跌倒在地上,吓得一身冷汗,忘了自己有病,忙撇了杖来扶持,谁知病后乏力,脚骨一软也扑倒在地。
芝卿一面挣扎起来,一手把他的母亲搀起,慢慢一步步地扶入内室。
芝卿的母亲怕芝卿病后急坏,故意强打精神不肯就榻上去睡,经芝卿苦劝,他母亲才勉强去倚在榻上。
谁知一睡到床榻,立时觉天地昏暗头眩眼黑,身体不住地打起战来了。
芝卿心慌,扶杖挨到门外,叫隔壁的小厮去邀了一个大夫来。
一诊脉说是体虚受惊,须用调和安心的药剂,当下书了方儿。
芝卿仍令那小厮去撮了药来,亲自煎好了给母亲服下。
到了天色傍晚,芝卿的母亲神气已经清爽了许多,芝卿心里才得放心。
但是母子两个成了一对的病人,一时很觉得不便当。
由宽卿去叫了邻人王妈妈来帮着料理些杂事。
芝卿家里本来有一个老妈妈的,在请馆的时候,书房中还有一个馆童。
自芝卿染病西席先生辞去,馆童被西席带走。
芝卿的母亲见芝卿久病,家中想缩省些用度,把老妈妈都回复了,所以只剩得母子两人了。
秀华的母亲闻得芝卿的母亲有病,便亲自来探望,姑嫂相见无非论些家常。
秀华的母亲忽然眼圈儿一红又要提起秀华了,被芝卿的母亲在她手上搭了一下。
秀华的母亲心上明白,就也止住不说了。
哪里晓得芝卿见了秀华的母亲,连带着想起了秀华,心里早已十分难受,眼泪几次要滚出来,怕被他母亲瞧见,竭力地忍着。
秀华的母亲已看出了芝卿的情形,随意和芝卿的母亲讲了几句,便起身别去。
那时芝卿的病渐渐痊愈,他母亲的精神也恢复了原状。
芝卿向他母亲提议,要进京去探秀华的消息。
他母亲不好过于阻拦,只得料理芝卿动身,又雇了一名小厮给他作为路上的伴当。
光阴如矢,不日到了京中。
芝卿去借了一个寓所住下了,便天天往各地茶坊酒馆。
先从结交内监入手,初时结识了几个小监,于宫中的情事多不大明了。
后来由小监代他介绍,又和那些中官认识。
不知怎样的,居然和冯保订了交谊。
芝卿探询宫中妃嫔,冯保一一告诉出来,芝卿知道秀华已册为妃子,晋封昭妃。
他这一股酸气真是直透顶门。
当夜回寓写了长长的一封信,托冯保带入宫中递给昭妃。
昭妃接读了芝卿的书信,哭得气也郁不转。
想芝卿是为了自己北来的,如今身羁深宫,不能和他见面,抚心自问觉得很对不住芝卿。
想来想去,只有召冯保进宫和他商量,要想与芝卿叙一叙旧情。
冯保沉吟了半晌,点头说道:且看个机会,咱自有好音。
昭妃大喜,谢了冯保,叮嘱他赶紧设法。
并令冯保预去安慰芝卿,免得他望眼欲穿。
冯保答应着去了。
自冯保去后,有三四天没有回音,昭妃连脖子也望长了。
正在闷闷不乐,忽见她姐姐晋妃很高兴地走进宫来说道:好了!郑贵妃今天可被人拖倒了。
昭妃没精打采,淡淡地问道:却为什么缘故?晋妃笑道:大约是她恶贯满盈了,不知哪里弄来了一个陌生男子,在她的宫中坐谈,恰巧被皇上撞见。
现在那男子还被侍卫绑在宫门前咧。
说着一把扯了昭妃同往永春宫去。
穿过承云殿便望见永春宫前一列齐地站着五六个侍卫,两名武士拥着一个少年。
昭妃仔细一打量,不禁倒退了几步,两手素素地打战,眼眶中籁籁地流下泪来。
晋妃不懂昭妃为甚要垂泪,正要问时,昭妃把晋妃衣袖上一拖,姐妹两个同回到永宁宫中。
昭妃一头掩着泪,呜咽着说道:郑贵妃宫中的那个男子就是任家表弟,你怕不认识么?晋妃吃了一惊道:任家表弟,不是叫做芝卿的么?昭妃应道:正是的!原来晋妃自幼儿进宫,那时芝卿不过五六岁,如今芝卿已经成人,晋妃怎会认识呢?这时昭妃把自己和芝卿的事约略告诉了晋妃。
晋妃皱眉道:他既进京来找你,又是谁将他带进宫来的?昭妃说道:我曾叫冯保设法的,想是他又转委别人把宫名记岔了,固此弄出这件事来的。
晋妃道:但事已这样了,不能眼看表弟去砍头颅,须得想个良策去救他出来。
昭妃着急道:又有什么计较呢?晋妃回顾一个内侍道:快去请冯中官进来,俺有事儿和他商议。
内侍领命,匆匆地去了。
过了一会内侍来回报:冯中官奉有紧急上谕,此刻出城去了。
晋妃奋然说道:冯中官不在那里,这事可就糟了。
这样吧!拼着俺的性命去皇上面前说明了。
倘能挽救得转最好,万一不成功,俺也听死就是。
晋妃说着,头也不回地竟向永宁宫而去。
神宗金酒注昭妃要待阻拦,芝卿已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除了晋妃是没人去救的了。
如其不阻挡她,不幸触怒了皇上,那可不是玩的。
昭妃左右为难,只是呆呆地立在永宁宫的门前发怔。
想了一刻,究竟骨肉关心,晋妃此去吉凶还没有决定,自己眼睁睁地瞧着晋妃去冒死,心里终觉不安。
一人到了急中就会生出智来。
昭妃其实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忽然被她想着了,蓦地立起身来道:姐姐去直认芝卿是表弟,皇上不信也是枉然的。
倘犯了圣怒,姐姐必是无幸,芝卿也休想活得成。
可是姐姐承认得表弟,我难道不能去承认么?索性姊妹两个都去承认了,皇上如变了脸,要死大家死在一块儿,倒也很干净的。
主意打定,也急急往永春宫来。
那时晋妃方跪在神宗帝的面前涕泣禀陈。
神宗帝因郑贵妃宫中有了外人,心上十分大怒,晋妃的话哪里肯相信,还当郑贵妃贿嘱出来的,否则晋妃也不是个好人。
神宗帝心中疑云阵阵,正要喝骂,见昭妃急急地走进来,噗的一声和她姐姐并跪在地,还没有开口眼泪同贯珠般下来了。
神宗帝冷笑道:你们为什么都跪着?想替郑妃求情吗?昭妃垂泪禀道:臣妾自己也有罪,比郑贵妃更要重上几倍,怎敢代她人求情。
神宗帝诧异道:你有甚罪名?本和你不相干的,何用你着急?昭妃俯伏说道:因郑贵妃宫中的男子是臣妾的表弟,他私下来探望臣妾姐妹,却走差了地方,致遭陛下谴责。
这都是臣妾等大胆,敢引私戚进宫,闹出这样的事来。
不过臣妾等违犯祖训(太祖高皇帝祖训中,有后妃私戚不奉谕旨一概不得入宫一条),虽死不足惜,至诬害了郑贵妃,衷心自觉抱愧,所以臣妾等特向陛下陈明,并来请死!说毕失声痛哭,晋妃在旁也不禁哭了起来。
还有那个待罪的郑贵妃,其时正百口难辩,得晋妃昭妃两人前来替她声明,她芳心中的感激自不消说得,由感激中忍不住也哭了。
好好的一座永春宫霎时哭声并作,一室中满布着了惨雾愁云,就是铁石人到了这时也要被这些燕语莺啼般的娇声哭软了,何况神宗帝是个风流好色的皇帝,平日又是怜惜昭妃的,被她这样的一片陈诉,把神宗皇帝的气早消了一半,便伸手把昭妃拉起道:既是你的表弟,是朕错怪郑贵妃了。
说着令晋妃也起身了,叫侍卫放了芝卿,由内监把芝卿带进来。
芝卿见了神宗帝只是发抖,哪里还敢抬头。
晋妃和昭妃在一旁着急,想要告诉芝卿只管放大胆陈说,又不好开口。
神宗帝便问芝卿道:你姓什么?唤什么名儿?是哪里人?芝卿见问,虽说脑子已吓昏了,对于地方和姓名却是不曾忘记的。
于是颤巍巍地一一答复了。
神宗帝听说地方和姓名与昭妃所陈相符,疑心已完全冰释。
就命内侍传一名侍卫进来,把芝卿带出宫去。
临走时又吩咐道:今天的事是晋妃、昭妃求的情,姑且饶你初犯。
可速还故乡,倘以后再私行进宫,定按国法。
芝卿得了性命,连忙磕一个头,随着侍卫出宫去了。
张居正为神宗编写的《帝鉴图说》昭妃见芝卿获赦,心下暗替他欢喜。
这时见侍卫押了出去,满心的柔情离恨眼见得不能叙谈,真是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处。
又不知芝卿到底怎样进宫来的?怎地会到郑贵妃的宫中去?这个疑团一时却打不破它。
后来才明白过来,这事还是冯保一个人做的。
原来冯保和那郑贵妃素来是有怨恨的。
冯保几番要陷害她,终难找到机会。
恰巧昭妃托他设法把芝卿去带进宫来。
冯保领了芝卿悄悄地进了宁安门,经过永春宫时忽然想起了郑贵妃的仇恨,以为芝卿横竖不认识路径的,便指着永春宫命他进去。
自己却三脚两步地回到紫云轩中,见神宗帝方倚栏垂钓,冯保上去半跪着把郑贵妃宫中有生人的话禀明神宗帝。
第六部分第五十九章 任芝卿误进永春宫(2)神宗帝听了大怒,掷下钓竿,亲自向永春宫中来看。
那芝卿大着胆走进永春宫去,宫人们都很诧异地把他拦住,问他是做什么的?芝卿不知道这里是郑贵妃,便一言不发地望内直冲。
宫人们一齐哗噪起来,内侍们听得也过来盘诘。
芝卿只说瞧刘娘娘。
宫人们说此地不是刘娘娘的宫里,芝卿哪里肯信,硬说有人指点领我来的,怎会弄错?问他是谁领你来的,却又说不出名儿来。
其实芝卿除了冯保领他到永春宫之外,第二个地方他就不认得了。
宫侍说这里不是,芝卿回想出去也是没处找寻的,又不知道昭妃居的是哪一宫,还是就在这个宫里找吧。
所以他只往里直钻,不管他是不是,进去了再说。
宫人和内监们哪肯放他进去,两下一争闹,里面的郑贵妃听见了,便问是什么人?宫女回禀:有一个莽男子自谓要找刘娘娘,却走错了地方,强要到这里来找。
对他说不是此处,他又不肯相信,以是内监和他争闹起来了。
郑贵妃听得是个陌生男子来寻找刘妃的,他能够独自进宫来,想必内中有暧昧的事情了。
郑贵妃和刘家的晋妃昭妃原是冤家对头,巴不得你有错事我捉,我有坏处你拉,大家在暗中斗得很是剧烈。
这时郑贵妃要想弄些晋妃或是昭妃的错处,借此可以推翻她们了。
当下命宫侍们将那男子宣进来,郑贵妃亲自向芝卿盘诘,问他和刘妃怎样认识的?此刻怎样会进宫来?芝卿正要回答,不提防宫门外靴声橐橐,赫然走进那位神宗皇帝来。
郑贵妃心下大喜,以为神宗帝来得凑巧,正好把那个男子令神宗帝亲自勘问一番,如询出刘家两妃的暧昧事来,不怕晋妃昭妃不受贬罚。
哪知郑贵妃笑吟吟地迎接上去,忽见神宗帝将脸一沉,喝令内监把那男子拿下了,回头对郑贵妃冷笑了几声,怒气勃勃地坐了下来。
郑贵妃弄得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起来。
神宗帝大声喝道:这个男子是你何人?可老实说了,朕决不难为你的。
郑贵妃听了神宗帝的话,才知神宗帝是误会了,把那男子当做自己的私人了。
于是忙跪下禀道:此人是来找刘娘娘的,和臣妾并不认识。
神宗帝怒道:他找刘娘娘怎上你宫中的?还要推赖到别人身上去吗?郑贵妃见神宗不肯相信,深悔自己多事。
又恍然大悟道:我上了当了!这明明是刘家姐妹使他来陷害我的,我太糊涂了,不把他打出去,反唤他进宫来,今日这不白之冤如何辩得明白呢?郑贵妃正在呆呆地发怔,见晋妃走进宫来。
郑贵妃仇人相见,眼中几乎冒出火来。
又听得晋妃在神宗面前陈述,承认那男子是她的表弟。
郑贵妃不禁暗暗叫声惭愧,心内已宽了一半。
不多一刻,昭妃也来了,两妃跪着同求,口口声声说不要连累了郑贵妃。
郑贵妃这时感激晋妃姐妹,自不消说得。
神宗帝将芝卿释放,这场风潮终算平息。
郑贵妃的受冤也得洗刷明白。
由是郑贵妃对于晋妃和昭妃不似从前般的冰炭了,两下里竟和睦起来。
是年的郑贵妃和王嫔人各人生了一个皇子,王嫔人所诞生的赐名常洛,郑贵妃所生的赐名常洵。
神宗帝诞了皇子,百官自然上表朝贺。
那时神宗帝虽然糊涂,有杜太后把持着,不敢十分放肆。
朝廷有张居正为相,边地守将如戚继光、李成梁辈,都是一时的名将相,外犯的侵略稍稍敛迹。
神宗帝以为天下太平了,便终日游宴宫中,不临朝政,群臣奏事看不见皇帝的面,只由中官传达而已。
这且按下。
再说徐州的杨树村中,有一个少年叫做张怿的,性情亢爽,好替人家鸣不平,江湖上很有名气,都称他为玉金刚。
因张怿的身材魁梧,仪容却甚是俊美,齿白唇红面如冠玉,所以有玉金刚的徽号。
张怿自幼儿失恃。
他的父亲张纪常也做过一任兖州通判,后来慢慢地升擢,做到了大理寺丞,不久又出抚袁永诸州。
正值神宗帝采办花石,太监张诚奉旨经过兖州。
知府杨信箴竭力地要讨好,馈了张诚三万两。
张诚大喜,便使人讽示张纪常需索馈金,美其名叫做路金。
张纪常的做官,比不得那杨信箴任意去剥削小民,张纪常却清廉自持的,哪里来有这许多的银两。
但碍在张诚的脸上勉强凑了五十两,着一个家人送去。
张诚接来一看,见名帖上写着程仪五十两,望哂纳。
张诚把名帖和银子一齐掷于阶下道:张纪常这厮装穷,咱却不希罕这点点。
说罢怒冲冲地进后堂去了。
张纪常的家人拾起银帖,踉踉跄跄地回来据实告诉了一遍。
纪常也怒道:俺因他是内廷中官,留些面子给他,将俺的俸金送去。
张诚那厮倒这样无礼,俺就一文不名,看他有甚摆布。
这话有人去传与张诚,张诚恨恨地走了。
不到三个月,上谕下来,将张纪常内调,授为吏部主事。
那郑贵妃自产了皇子,神宗帝晋了郑贵妃封号,是端淑两字。
廷臣都不服道:王嫔人诞的皇长子,未曾得有封号,郑贵妃似不应晋封。
张纪常也上一疏,更觉力持大体、语语金玉。
这神宗帝晓得什么国体不国体,下旨逮张纪常下狱。
群臣凡进言的,褫职罚俸不计其数。
张诚闻得纪常下狱,贿通了狱卒把张纪常鸩死狱中。
纪常的女儿绣金小姐一得到他父亲的噩耗,大哭了一场,自缢而死。
剩下了张怿一人,越想越悲恸,直哭得死去活来,咬牙切齿地要去报仇。
当下张怿草草地殓了他的妹子绣金小姐,星夜入都,去收他父亲的灵柩。
幸得张纪常生前的好友周小庵御史往狱中收殓了纪常,厝柩禅檀寺内。
张怿到了京中,遍访他父亲的故旧,遇见了周御史。
周御史亲同他到禅檀寺中领了灵柩。
张怿哭谢了周御史,扶柩回到了徐州原籍安葬。
张悍料理父亲的丧事毕,静心在杨树村守制,并习练些武技,预备替他父亲复仇。
但他只知仇人是昏皇帝,不曾晓得张诚是鸩死他父亲的大仇人。
光阴如流水般过去,匆匆又是三年了。
徐州杨树村中茅室内,一个美少年方按剑伴灯夜读,那茅屋门突然呀地自辟,走进一个披发垂肩的女郎,樱唇微启地向那少年笑道:你几时北行了?方才俺父亲回来,说京师因皇上好久不临朝政,人心很是慌乱。
又听得关外的建州满人已进兵定了辽东,声势赫赫,关中谣传满洲人将入寇山海关,不识这消息是真还是假的?京都的乱象或者是有的,你要行事,可以趁此时去干了。
那少年霍地立起来道:莫管它真伪,咱明天起身就是。
女郎笑了笑,回身去了。
那少年是谁?正是张怿。
女郎是徐州有名侠士罗公威的女儿。
张怿尝在罗公威处学艺,和公威的女儿碧茵姑娘认识,两人感情日深,暗中以订为夫妻,只要张怿大仇报得,他们就好实行结婚了。
因碧茵姑娘是无母的孤女,她父亲罗公威爱碧茵如白璧一般,凡碧茵姑娘要怎样,公威没有不答应的。
至这层婚姻问题,公威更其不管了,任碧茵姑娘去选择她的如意郎君,公威只在旁边指示罢了。
现在碧茵姑娘爱上了张怿,公威很是赞许,他两人的婚事就此订定了。
第二天上,张怿便单身就道,随带一剑之外别无长物。
碧茵姑娘也来相送,儿女情长,少不了有一番地叮嘱。
张怿的报仇心急,马上加鞭兼程进京。
不日到了都下,择一处僻静的寺院住下了。
日间只在热闹的市廛上游戏,晚间就去探皇宫的路径。
那时京中人心惶惶,鞑子杀来了这种谣言喧聒耳鼓,街巷小孩子都是这样乱喊乱叫。
有人说这是一种童谣,识者早知不是吉兆。
这个当儿,经略宋应昌正奉谕出师,往剿倭寇。
京师留戍军纷纷调动,一队队的人马出德胜门,街道上的步伐声和马蹄声昼夜不绝,人民越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