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封信的到来,是一件令人快慰的事。
斯坦德莱将军大大发作了一通之后,并没再呆多久;哈里曼接替了他,还带来了一个庞大的军事代表团,为首的是一位三星将领。
这意味着维克多•亨利使命的结束。
但是他先前还没接到命令,他以为人事局大概不知道他的去向。
莫斯科又是白雪皑皑的。
他已经几个月没得到罗达和孩子们的讯息了。
现在,他终于可以从斯巴索大厦的沉闷的会谈里脱身,躲开垂头丧气、牢骚满腹、灌饱了伏特加酒的美国新闻记者,并且摆脱那班支吾搪塞、顽固不化的不友好的俄国官僚了。
接到来信的当天下午,他就坐上了一架俄国军用飞机去古比雪夫,这全得感谢叶甫连柯将军给他的最后一次帮助。
第二天,康诺利将军在飞机场上迎接帕格,把他安顿在沙漠中新建的庞大基地上他自己的营房里,吃饭时请他吃了鹿肉,然后一边喝咖啡和白兰地,一边递给他一份参观日程,使他看了很吃惊。
这大约要花掉你一星期左右,康诺利说。
他是一个六十来岁、脾气直爽的西点军校校友,说起话来又快又着力。
不过参观之后,你会有些东西去告诉哈里·霍普金斯老兄的。
我们在这儿做的事,干脆就是发疯。
有一个国家,美国,正在把物资运交给另一个国家,苏联,可是是在第三个国家英国的管理或者不如说是干预之下,通过第四个国家,波斯的领土,这个国家眼下和我们哪一国家都毫不相干。
而且——你把我给说糊涂了。
英国为什么要干预呢?我不熟悉中东。
康诺利气冲冲地吁了一口气。
我来给你解释一下。
英国人在这儿全靠侵略和占领,你明白吗?俄国人也是如此。
早在一九四一年,他们就用武力瓜分了这个国家,为的是制止德国人在这儿进行活动。
不论怎么说,这至少是他们举出的理由。
现在,你仔细听我说。
咱们没权利呆在这儿,因为咱们并没侵略过波斯,你明白吗?还是一笔糊涂账,是不是?从理论上说。
咱们只不过是帮着英国人去援助俄国。
强调形式的娃娃们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这一套。
同时,咱们只不过在把物资通过任何一条古老的道路送过去,只要英国佬让咱们通行,波斯人不从中盗窃,俄国佬能够来接过手去,那就成啦。
在苏联的兵站上,东西经常堆得齐天那么高。
真的吗?可是在莫斯科,他们老是叫叫嚷嚷要更多的东西。
自然啦。
这跟他们自己运输上的混乱毫不相干。
那可是乱得一团糟。
八月里,我不得不下令让铁路停运了八天,一直到他们在北边铁路终点站把堆积如山的物资搬走为止。
他们的飞行员、司机和铁路职工一出了那个工人阶级的天堂,就想逗留在外面。
你刚从莫斯科来,也许没法明白这一点。
你真叫我大吃一惊。
他们彼此以美国人的方式咧开嘴尖刻地对笑了笑。
帕格说:我还得了解一下这儿的天气。
要了解天气干什么?帕格把总统在法律上遇到的难处讲了讲,康诺利将军听了恼怒地皱起眉来。
你在开玩笑吧?为什么没人来问我呢?这儿的天气确实变化无常,尘暴当然也很讨厌。
可是我们大概有两条全年通航的定期军用航线。
他和斯大林一定都在玩什么把戏。
斯大林想让他老远跑到他的后院来,而‘伟大的白人之父’ 却要保持他的尊严。
我希望他能坚持下去。
老约 应该自己摇着尾巴来。
俄国人可不欣赏能给他们牵着鼻子走的人。
将军,华盛顿方面对于波斯的情况知道得太少啦。
基督啊,你说得真妙。
唔,你瞧,就算两头都遇上冬天的狂风暴雨——康诺利用捏着一支冒烟的大雪茄的手搔了搔头——他可能会要否决的那项法案能在五天之内送到突尼斯,我们可以用一架B-24飞机把他送到那儿去。
他到那儿一个来回,也许只会耽搁上一天。
这个问题不大。
好的,我把这些全部打电报告诉霍普金斯。
我还得调查一下这儿的安全情况。
先别忙。
我会为你作出全部安排的。
你双陆棋下得怎样?康诺利一边问,一边又给他们两人斟上了白兰地。
帕格这几年在双陆游戏上消磨过不少时间。
他一连赢了将军两盘,第三盘又快赢了,康诺利从棋盘上抬起头来,半眯缝着一只眼望着他说:嗨,亨利,有一个人你我都认识,对吗?谁啊?哈克•彼得斯。
看见帕格茫然的样子,他又详细说了说,工兵部队的哈里森•彼得斯上校。
一九一三年那一级的。
是个身个儿又高又大的单身汉。
哦,对了。
我在陆海军俱乐部碰到过他。
康诺利连连点头。
他写信给我,说起这么一位海军上校,说是哈里·霍普金斯派在莫斯科的人。
现在,咱们在这个倒霉的鬼地方会面了。
这个世界真不大。
帕格没再说什么,继续下棋,结果这盘输了。
将军高兴地收起了那个精工镶嵌的棋盘和象牙棋子。
哈克正在研究一种可以在一夜之间结束这场战争的玩意儿。
对于这件事他口风很紧,可这是美国陆军工程专家搞过的最最了不起的工作。
我对这可一点儿也不知道。
在沙漠上那个料峭的夜晚,帕格躺在一张简朴的行军床上,盖着三床粗毛毯,心里老感到纳闷,不知彼得斯上校在信上说了他些什么。
他们那次偶然相遇,在俱乐部里一张桌子上喝着香槟酒,戴上纸帽子,闹闹嚷嚷地玩了一个钟点。
罗达曾经几次提到彼得斯,说是在教堂里认识的。
帕格想到,通过铀弹,他可能跟巴穆•柯比也有关系,这使他心头起了一阵恶心。
说到头,罗达究竟为什么不来信呢?和莫斯科通信是很困难的,不过还是办得到的。
三个月杳无音讯……他的疲倦和喝下的白兰地终于使他忘却了这些想头,昏昏地睡去。
康诺利将军给帕格安排的参观日程要求他沿着铁路,跟着卡车运输队,从南往北横穿过伊朗。
英国公使馆的一个名叫格兰维尔·西顿的人,在那段铁路旅程中将跟他同路走上一程。
卡车运输队是美国方面为了补铁路之不足而一手搞起来的。
据康诺利说,铁路经常遭到阴谋破坏、大水冲毁、盗窃、故障、撞车和拦截。
德国人本来就把这儿的铁路造得效能很低,由于波斯人和英国人管理不善,问题就更加复杂。
格兰维尔·西顿对波斯的种种情况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康诺利说,他是个历史学家,是一个怪人,可是他讲的话倒值得一听。
他就爱喝波旁威士忌。
我给你几瓶老鸦牌的带在身边吧。
在飞往阿巴丹的途中,那架小飞机里噪音太大,没法子交谈。
后来,在那个荒凉的海滩地区一座庞大得惊人的美国飞机装配工厂里,格兰维尔•西顿一直在帕格和厂长身边沉重地走着,在热得叫人直冒汗的长时间跋涉中始终只是抽烟,一声不吭。
那儿的温度一定远在一百度以上。
随后他们又坐车到波斯湾上的铁路终点站班达沙赫普尔去。
他们在一家英国军官食堂里吃饭的时候,西顿才闲聊起来,可是他说话的声音像从笛子里吹出来似的,很闷,含糊不清,简直像在讲波斯话。
帕格从来没见过抽烟抽得这么凶的人。
西顿本人看上去也像给烟熏黄了似的:干瘪、瘦长、皮肤微黑,又大又黄的上门牙间有一个大豁缝。
帕格异想天开,认为这个人要是受了伤,流出来的血一定也像烟渍一样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