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帕格拿出了一瓶老鸦牌。
西顿见了,像小孩儿那样微笑起来。
最过瘾儿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玻璃杯递过去。
那条单轨的铁路跨过死寂的盐滩,蜿蜒着进入了死寂的群山。
从飞机上看,这个国家已经够荒凉贫瘠的,可是从火车车窗里看,那就更糟糕。
一英里连着一英里寸草不生,所看见的只是黄沙、黄沙。
火车停下来换上另一个柴油机车的时候,他们下车溜溜腿。
在沙漠上连只野兔或是蜥蜴的影子都不见,有的只是成群的苍蝇。
这地方可能就是从前的伊甸园,西顿忽然开口说,只要有水,有能源,有人来把地整一整,它还有可能恢复旧观。
可是伊朗在这个环境里,简直跟海蜇困在岩石上一样死气沉沉。
你们美国人能够帮忙,也最好帮个忙。
他们又回到了火车上。
火车喀啷作响,呜呜叫着沿一条U字形转弯的路基驶上一个遍布岩石的峡谷。
西顿打开包,取出火腿三明治,帕格又拿出了老鸦牌。
我们应该为伊朗做点儿什么呢?帕格问,一边把威士忌倒进纸杯去。
把它从俄国人手里救出来,西顿回答,这或者是因为你们确实像自己所标榜的那样,是利他主义的、反帝国主义的,或者是因为你们不愿意看到苏联打完这场战争后就统治全球。
统治全球?帕格不相信地问,为什么?怎么会呢?地理的关系。
西顿喝着威士忌,目光炯炯地望了帕格一眼。
关键就在这儿。
伊朗高原挡住了俄国,使它没获得不冻港。
因此它在半年里是一个内陆国家。
这片高原还挡住了它去印度的道路。
列宁曾经贪婪地管印度叫作世界大仓库,说这是他的亚洲政策的主要目标。
可是波斯呢,好像是老天存心要把它当作个大塞子来堵住高加索山似的,它正挡住了大熊的出路。
它像整个西欧一样大,而且正像你现在亲眼看到的,大部分地方都是崇山峻岭、盐滩和沙漠。
这儿的人是些粗野的山区部落、游牧民族、封建农民以及诡计多端的低地人;他们全都非常独立不羁,难以驾驭。
他的纸杯又空了。
帕格连忙又给他斟上了威士忌。
啊,谢谢你。
现代波斯历史的基本事实,上校,就是这么一句话,你可记住:俄国的敌人就是伊朗的朋友。
英国人从一八○○年以来就是扮演着这个角色。
虽然,总的说来,我们搞得很糟,结果成了背信弃义的阿尔比翁。
火车呜呜叫着开进了一条漆黑的长隧道,等它轰隆隆地又开进耀眼的阳光中以后,西顿正盘弄着他的空纸杯。
帕格又给他斟满了。
啊。
好极了。
你刚才说的是,背信弃义的阿尔比翁。
正是这话。
你瞧,我们常常需要俄国在欧洲给我们帮忙——反对拿破仑,反对德皇,现在又反对希特勒——每次我们都不得不把波斯扔在一旁不管,而大熊每次都抓紧机会捞走一大块肥肉。
我们结成联盟反对拿破仑的时候,沙皇攫取了整个高加索。
波斯人为了收复失地进行了战斗,可是那时候我们不能够支持他们,他们只好退兵。
俄国人就是这样把巴库和迈科普油田捞到手的。
这一切,帕格说,对我说来都是新闻。
唉,坏的还在后头哩。
一九○七年,在德皇比尔 闹得越来越不像话的时候,我们又需要俄国在欧洲帮我们的忙了。
德皇想通过他那条柏林—巴格达铁路插进中东,我们于是就和俄国人瓜分了波斯:北面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南面是我们的,当中有一片中立的沙漠地带。
事先一点儿也没跟波斯人商量过。
现在,我们又通过武装侵略分割了这个国家。
这样干很不漂亮,可是伊朗国王是死心塌地亲德的。
为了巩固我们在中东的地位,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不过话得说回来,也怪不了伊朗国王,是不是?从他的观点来看,希特勒所打击的,正是一个半世纪以来从南北两面侵吞波斯的两大强国。
你说话真坦率。
啊,是啊,自己人嘛。
现在,请你试着从斯大林的观点来看一看。
他和希特勒瓜分了波兰。
我们认为他这么做有罪。
他和我们瓜分了波斯。
我们认为他这么做有理。
所以,向他比较善良的一面本性呼吁,也许会叫他有点儿迷糊。
你们美国人就应该把这件事实实在在地抓一抓。
我们为什么该卷进这场纠纷里来呢?帕格问。
上校,红军现在占领着伊朗北部。
我们在南部。
《大西洋宪章》使我们作出保证,战后得撤出去。
你们当然希望我们照宪章办事。
可是俄国人怎么样呢?谁来叫他们撤出去?沙皇也好,共产党人也好,俄国人做起事来总是一个样,这我可以向你保证。
他很严肃地盯着帕格看了好一会儿。
帕格也盯视着他,没有作答。
你现在明白了吗?我们撤出去。
红军却呆下来。
他们控制住伊朗的政局,然后‘应邀’推进到波斯湾和开伯尔山口,又需要多久呢?他们不发一枪,就可以无法挽回地改变世界均势。
经过一阵令人发窘的沉默后,帕格问:我们对这该做些什么呢?第一课到此结束。
西顿说。
他把黄草帽拉下来遮住眼睛,睡着了。
帕格也打起盹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