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火车晃动着把他们惊醒时,他们已经驶进了一个大铁路停车场,里面停满了机车、货运车厢、平板货车、油槽车、起重机和运货卡车,四下里闹哄哄的一片嘈杂:装货,卸货,火车在侧线上调换车厢,再加上没刮过脸、穿着工作服的美国士兵大声叫嚷,还有一群群当地工人叽里呱啦乱喊一气。
工棚和车库都是新建的,大部分铁轨好像也是新铺设的。
西顿领着帕格乘坐一辆吉普车在车场里兜了一圈。
虽然下午的太阳很厉害,车场里倒还凉风习习。
这个车场占了几百英亩沙漠土地,一边是一个土砖房子的小镇市,一边是一大片陡峭、不毛的黄褐色岩石。
美国人的精力老叫我吃惊。
你们几个月内就像变戏法那样把这变出来了。
考古学惹你讨厌吗?西顿指着一座燧石的山坡。
那上面有萨沙尼德王朝 的岩石陵墓。
那儿的浅浮雕很值得一看。
他们下了吉普车,顶着一阵阵的狂风爬了上去。
西顿一边走,一边抽烟,像头山羊那样寻路上山。
他的耐力超越了一切生理规律。
当他们到达山腰上那些黑魆魆的洞口时,他可不像帕格那样上气不接下气。
在帕格的外行眼光看来,那里的风蚀的雕刻像是亚述人的风格:公牛,狮子,僵立着的虬髯武士。
这里一片安静。
远在山下,铁路停车场里还在呜呜作响,发出铿锵的声音,在这片古老、沉寂的沙漠中,只是一个忙忙碌碌的小斑点。
一旦战争打胜以后,我们就不能再留在伊朗了,帕格提高喉咙压过风声说。
我们的人民可不是这么想的。
下面所有那一切东西都会生锈,腐烂。
不错。
可是在你们离开之前,有不少事情得做。
在他们身后的陵墓里,响起了一阵洪亮空洞的呻吟。
西顿像只猫头鹰那样说:风吹过墓穴口。
听上去很古怪,是吗?有点儿像在空瓶口上吹气的声音。
我真差点儿要从这座山上跳下去。
帕格说。
本地人讲,这是古人的阴魂在为波斯的命运叹息。
倒也比拟得很恰当。
现在你再听我说。
一九四一年,在侵略和瓜分之后,三国政府——伊朗、苏联和我们英国——签订了一个条约。
伊朗保证把德国间谍驱逐出境,不再制造麻烦;我们和俄国答应在战后撤走驻军。
可是斯大林根本不会理睬这一纸公文的。
要是你们也加入这个条约——就是说,如果斯大林向罗斯福保证他会撤出去——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他也许真的会走。
他会叽里咕噜,推推搡搡,大肆咆哮,但这是惟一的机会。
这事已经在进行了没有?根本没有。
为什么没有呢?西顿把他那双皮包骨的黝黑的手朝天一摊。
傍晚时分,火车经过一列翻倒在路基旁边的、炸坏了的货车。
这是很糟的一次事故,西顿说,德国间谍埋的炸药,土著洗劫了车厢。
他们得到了准确的情报。
车上装的是食品。
在这个国家里,这跟同等数量的黄金一样值钱。
大亨们在囤积所有的谷物和其他大部分食品。
这个地方的贪污腐败叫西方人吓得目瞪口呆,可是在中东,就是这么办事的。
拜占庭和奥托曼人留下来的遗风。
他一直讲到深夜,讲波斯人如何设下巧计进行抢劫和袭击,这对租借物资讲来,可真成了个无底洞。
他说,在他们看来,这条由南往北突然闯过他们国土的物资洪流,只不过是帝国主义疯狂的又一种表现。
他们知道这不会持久的,所以拼着性命想捞一把。
例如,铜电话线刚一装上,立刻就给偷走,已经有几百英里长的线不翼而飞了。
波斯人喜爱铜制的小玩意儿,铜盘子铜碗。
现在,波斯市场上到处都是这些东西。
西顿又说,这些人已经被征服者和他们自己的王公贵胄盘剥了好几世纪,不抢人家,就给人家抢,这就是他们所知道的真理。
你们要是能够把斯大林请出去,他打了个呵欠说。
看在上帝份上,可不要把你们那一套自由经营的制度,以及什么政党竞选之类的东西搬到这儿来。
在波斯人看来,自由经营就意味着他们对付你们铜电话线的方法。
在一个落后、不稳定的国家里,民主只会让一个组织严密的势力集团砸个粉碎。
在这儿,将是一个共产主义集团,向斯大林去敞开亚洲的大门。
所以,忘掉你们那些反对君主制的原则吧,还是要加强君主政体才好。
我会尽力而为的。
帕格说,他对于这个人这种尖刻而又坦率的作风禁不住微笑起来。
西顿睡眼惺忪地也朝他微微笑了笑。
我听说大人物们很听你的意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