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拥有五万居民的普通城市里,如果一场龙卷风的袭击消灭了五千人,人们或许多少会有犹太人遇到一次遣送后所有的那种心情。
你根本无法习惯于这种间歇性的灾难。
每一次,犹太区的结构总遭到彻底破坏。
乐观的情绪和信心黯淡下去了。
死亡的感觉又上升起来。
虽然谁也不知道东方实际上是什么意思,但它是一种恐怖的名称。
不幸的人们惊恐万状地四下奔走,向亲友辞行,把他们无法收进一只手提皮箱去的那一点点物件分送掉。
中央秘书处受到疯狂的申请人的包围,他们想方设法、无孔不入去取得豁免。
然而数字这座钢铁舞台注定了这出悲剧:五千名。
五千名犹太人必须搭上火车。
要是有一个人获得豁免,另一个人就必须去替代。
要是有五十个人给放过了,另外五十个自认为安全的人就必然像触电那样收到灰色的征召通知。
主管遣送组的犹太人是一伙伤心苦恼的人。
他们既是自己同胞的管理员和救星,又是他们的刽子手。
犹太区里有一个笑话,说到头来特莱西恩施塔特会只剩下司令官和遣送组。
人人都对他们赔笑脸,可是他们知道,自已受到人家咒骂和鄙视。
他们具有自己从来没想要的生杀大权。
他们是特别司令部的职员,用钢笔和橡皮图章就处置了犹太人的活躯体。
应该责怪他们吗?许多不顾死活的犹太人随时随地都准备夺取他们的职位。
遣送组的这些官僚中,有些人属于共产党或犹太复国主义者的地下组织,把每天夜晚都白白地浪费在策划起义上。
有些人除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外,根本就没想到什么别的。
有少数英勇的人想法制止最最残酷的虐待。
有些卑鄙恶劣的人徇私纳贿,公报私怨。
人性遭到了德国人残酷行径的摧残;在这种情况下,什么人能说自己适合呆在哪儿呢?当时不在场的人又有谁能判断长老、中央秘书处和遣送组人员的是非曲直呢?上帝宽恕受到胁迫的人。
古代的犹太人从几千年的苦难中得出了这么一句谚语。
含有讽刺意味的是,中央秘书处仿效着德国人的周密细致作风,把灰色的征召通知发到了各处。
犹太人用六七种不同的编目制度,对其他犹太人编了一套又一套相互交叉的索引。
不论何处有个人体可以躺下过夜的地方,那块空地就给编入了目录,还写下据有那块地方的那个人的姓名。
每天全市都点一次名。
死亡的和遣送走的人,全从卡片上很整洁地用笔划掉。
新来的人一到达,边受到掠夺,边就给编制成索引。
一个人只有通过死亡或是上东方去,才可以从目录卡片上给划去。
在党卫军的管制下,特莱西恩施塔特的实权不是操在爱泼斯坦、三人执行委员会或是长老市政委员会的手里,而是操在中央秘书处的手里。
然而秘书处并不是一个你可以找他谈话的人。
它是由好些朋友、邻居、亲戚或者只不过是其他犹太人组成的。
它是一个办事处,遵照着官场手续执行德国人的命令。
秘书处的接待组,坐在办公桌后边的一排愁眉不展的犹太面孔,是一个不起作用的嘲笑对象,不过它却提供了许多工作。
秘书处的工作人员大大超出了实际需要,因为它是一个藏身之地。
然而这一次,灰色的征召通知甚至发到了秘书处人员的手里。
这个怪物开始咬啮自己的内脏了。
最最莫名其妙的是,每次遣送总有少数人当真申请离开。
他们的配偶、父母或是儿女在上一次遣送中已经走了。
他们感到很孤独。
特莱西恩施塔特并不是一个他们会不惜任何牺牲想要呆下去的安乐乡。
因此他们愿意冒险试试那个不可知的去处,希望在东方找到他们的亲人。
有些人收到过信件和明信片,所以他们知道,他们寻找的人至少还活着。
甚至在云母工厂里,特莱西恩施塔特最可靠的藏身之地,有几个女工也志愿申请上东方去。
这是德国人向来宽厚仁慈、予以批准的一项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