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日本人在包围英帕尔时,攻占了几处雷达警报站,有一阵子空中的局面并不乐观。
勃纳-沃克在库米拉举行的一次会议上决定,亲自飞往英帕尔去视察。
驻扎在平原上的喷火式战斗机中队报告说,没有充分的雷达警报,保持制空权已成为一个问题。
他不顾帕米拉的喃喃抱怨,驾了一架侦察机独自飞走了。
勃纳-沃克是一个老练的飞行员,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航空兵和皇家空军的职业军人。
他哥哥的过早去世,使他成了一个子爵,但是他继续留在部队里。
这时候,他年纪较大,不能参加战斗飞行,但只要可能,总抓住机会单独飞行。
蒙巴顿已经为这申斥过他一次。
不过他喜欢独自飞越丛林,不要副驾驶员呆在一旁唠唠叨叨,使他分心。
这给了他一种像飞越水面的宁静心情,这片郁郁葱葱的绿色地毡一连几小时在下面连绵不断,仅仅偶尔看到一弯缓缓流动的棕色河水,上面点缀着苍翠的小洲。
飞机在机翼两侧高耸入云、树木蓊密的重峦叠嶂间跳跃而曲折地飞行,穿过一些山隘,最后突然一下子看到英帕尔那花园般的峡谷和金光闪闪的寺院圆顶,辽阔的平原上四处都是一缕缕战斗硝烟,这给了他一种冷酷而喜悦的心情,帮他摆脱掉经常耿耿于怀的那种宿命论所带来的抑郁沮丧。
因为在邓肯•勃纳-沃克看来,英帕尔是从《大神之歌》中直接搬出来的一场战斗。
他并不是一个亚洲问题老手,但是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英国军人,他很熟悉远东情况。
他认为美国人对中国形成的战略思想是无知得可怜的,而他们把英国人也推进去的这个在缅甸北部开辟走廊的巨大努力,则是徒劳无益地浪费生命、浪费资源。
从长远看,谁在英帕尔获胜并没多大关系。
日本人在太平洋美军的攻击下正缓缓地虚弱下去,当时已经没有力量纵深地打入印度了。
中国人在蒋介石的统治下根本就不作战。
蒋所关心的是,抵挡住北方的中国共产党人。
等战争一结束,甘地的难以驾驭的民族主义运动好歹总要把英国人从印度排除出去。
这是灾难的预兆,勃纳-沃克这么想。
然而,事情已经乱纷纷地卷成了这么一个大漩涡;一个人不得不进行战斗。
像通常那样,跟第一线的战斗人员谈谈,往往是值得一试的。
勃纳-沃克命令飞行员集合在英帕尔用毛竹搭成的大餐厅里,请大家提出批评、看法和意见。
好几百名集合起来的青年人作出了不少反应,特别是提出了一些批评。
将军,这儿有红蚁、黑蜘蛛,还容易生痱子,患痢疾,一个伦敦佬的声音从后座传来,口粮配给量又不足,身上还出汗发痒,又有眼镜蛇,以及这场怪有意思的戏剧中的其他种种情况,这些我们全不在乎。
我们所要求的就是,长官,给我们足够的汽油,好从早到晚执行战斗巡逻飞行。
长官,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呢?这引起了埋怨声和赞同声,但是勃纳-沃克却不得不说,空运单位无法运进那么许多燃料来。
会议进行下去时,出现了一个意见。
飞行员之间显然已经就这个意见谈论过不少时候。
日本飞机飞到英帕尔平原上空来袭击,来去都是通过群山之间的两条通道。
这个主意是,不要起飞去追击前来窜扰的敌机,而是在那些通道中间立即布成巡逻阵势。
回航的日本飞行员不是在这些狭窄的通道里碰上优势的喷火式战斗机,就是在群山上空设法逃避时由于引擎故障或燃料缺乏而坠毁。
勃纳-沃克抓住这个意见,下令把它付诸实行。
他答应改善其他种种匮乏现象——如果不能改善燃料匮乏的话,接着便在欢呼声中飞走了。
在这次回航途中,他在一场雷雨里失踪了。
帕米拉痛苦地熬了一星期之后,才听到英帕尔传来消息说,有些村民把他活着送回来了。
就在这一星期里,帕格的信夹在一批迟到的私人信件中,才从新德里寄到。
她替战术空军副司令工作,比平日还要忙碌。
勃纳-沃克的失踪正折磨着她的心。
她是他的未婚妻,所以成了基地上大家关切同情的中心。
用打字机在杰弗逊维尔广场汽车旅客大饭店的信笺上打出来的这几页信,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寄来的。
对帕米拉来说,日常的现实生活这时候就在库米拉,加尔各答以东二百英里的这个炎热发霉的孟加拉小镇市,它的垣墙由于季风而变得污秽腐朽,树叶几乎跟丛林中的叶子一样苍翠茂盛,主要的特征是,为那些被孟加拉恐怖主义分子杀害的英国官员树立的少数簇聚在一起的纪念碑,它的陆军司令部里尽看见一些亚洲人的脸。
印第安纳州杰弗逊维尔!这地方是什么样子呢?那儿有些什么样的人?这个名称跟维克多•亨利本人那么相像——方正、落寞,美国式的,不吸引人,然而里面却暗暗含有崇高的杰弗逊精神 。
帕格的求婚,以及信上谈到经济情况的实事求是的说法和倾吐爱慕之情的笨拙简短的辞令,使帕米拉感到既好笑又迷惘。
这真是使人一往情深的,可是在这个烦恼的时刻,她无法好好对待这件事,所以她没写一封复信。
在勃纳-沃克回来以后接下去的忙乱中,当她想到这封信时,她觉得这似乎越来越不像是真实的。
实际上,她不能相信罗达·亨利会圆圆满满地耍完这一套最新的花招。
而且这一切又是在那么远,那么遥远的地方发生的!勃纳-沃克在英帕尔的医院里呆了几天后,由飞机运送到库米拉。
他的锁骨折断了,两面足踝全碎裂,人还发着高烧。
最糟的是(至少就外表看)由于水蛭所咬而化脓的创伤。
他忧伤地告诉帕米拉,这是他自己搞出来的,他把水蛭从身上拉掉,让头断在他的皮肤下面。
他并不是不知道,可是他恢复知觉时,正躺在一片沼泽地上,军服几乎全给撕破,很肥的黑水蛭成群地围着他。
他惊吓得头昏眼花,连忙拉起它们来,事后才记起那条规则,该让它们把血吸个饱,自行离开。
他说,飞机旋转而下,不过他还是设法在树梢那么高的空中使它平飞下来,慢慢坠毁。
他苏醒过来以后,找路穿过丛林到了一个河床旁边,然后顺着河床趔趔趄趄地走了两天,才遇见了村民。
按实在说,我还是相当幸运的,他对帕米拉说。
他躺在医院病床上,扎着绷带,苍白带笑的脸庞由于水蛭咬的创伤而肿了起来,没有血色得叫人害怕。
人家说过,眼镜蛇专门咬头。
它们本来可以吃我脑袋的;谁也不会比它们更聪明点儿。
它们可真大发慈悲。
说实话,亲爱的,要是我从此再也看不见另一棵树的话,我也并不在意。
她每天都在他的床边呆上几小时。
他情绪很低,动人心弦地依靠她来给予爱护和鼓励。
以前,他们脉脉含情地很亲近,可是这时候,他们似乎当真结婚了。
在乘飞机由新德里飞往伦敦的途中,帕米拉终于相当绝望地写了一封信给帕格。
勃纳-沃克在医院里住了两星期后,不顾他的意愿被送回国去进一步治疗。
她把发生的事情详细叙述了一遍,说明自己迟迟才写复信的原因,然后说:现在,帕格,来谈谈你的结婚提议。
我用双手搂住你的脖子,向你祝福。
我觉得很难写下去,可是事实是,我们不能这样。
邓肯正病得厉害。
我不能抛弃他。
我非常喜欢他,钦佩他,爱他。
他是一个极好的人。
我从来没向他——或是向你——假装说,我对他感到使你我难舍难分的那种奇怪的爱情。
但是我这就准备抛开热情,认为它是没有好处的。
我在这方面的运气很不好!他也从来没装过假。
起初,他向我求婚时,我问他:你干吗要我呢,邓肯?他带着那种害羞而难以捉摸的微笑回答说,因为你正好配我。
亲爱的,我实在不十分相信你的信。
不要跟我生气。
我只知道罗达还没获得她那个新人。
在他领着她走进一座教堂以前,她还不会就此结束。
意外的事情很多!别人的不可获得的妻子和自己的未来的配偶,在一个面临正式结婚的老单身汉眼里,可能大不相同。
你随时都乐意收回罗达,实际上我也觉得你应该如此。
这决不能责怪你。
我没法给你一个华伦(接受教会的教育,我倒不在意,你这亲爱的人儿,不过——嗳);再说,不管是什么把我们结合在一起,反正不会像你和罗达之间有那么千丝万缕的对往事的回忆。
我细看了一遍这些潦潦草草匆促写成的段落,觉得很难相信我的热泪盈眶的眼睛。
我爱你,这你知道。
我将永远爱你。
我从来没认识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不要停止爱我。
是命运使这整个事情不能实现:时间不好,运气不好,再加上横加干扰的种种束缚。
不过这件事却是美好的。
等这场该死的战争结束以后,让我们继续是好朋友。
要是罗达当真嫁了那个人,那么找一个会使你幸福的美国美人儿。
嗐,亲爱的,你的国家里美人儿非常多,就像六月间一片草场上的雏菊那样。
你只是从来没四下看看罢了。
现在,你可以看看啦。
但永远不要忘了你的可怜的亲爱的帕米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