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党卫军总部,埃伦·杰斯特罗手拿呢帽,站在司令官办公室外面,因为副官吩咐他在过道里等着。
穿军服的德国人从他身旁走过去,一眼也不看他。
一个犹太长老应召到中队长拉姆的办公室来,这并不是罕见的事,尤其是在推进美化运动的时候。
忧虑使这个老人两膝发软,然而他又不敢倚靠着墙壁。
一个犹太人当着德国人的面摆出懒洋洋的姿势,那就会招来一拳头或是一棍子,美化也好,不美化也好。
这份谨慎小心已经深入他的骨髓了。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使自己直挺挺地站着。
他在自己的住处作出这项决定时,心头十分忧虑不安。
当他割开鞋子缝线的时候,他的手抖得非常厉害,第一刀竟然滑到一旁,割破了他的左拇指,虽然他裹了一块碎布,伤口这时还在出血。
幸而娜塔丽在惊得发愣的情况下没注意到这件事,尽管她的确瞧见他把缝线割断。
可是一旦作出了决定,他就战胜了疑虑,勇往直前。
其余的事全掌握在上帝的手里。
最后冒险的时机取决于他。
盟军会登陆的,如果不是在五月,那么就是在六、七月。
德国人在各条战线上都节节败退。
战争也许会很突兀地一下就结束。
娜塔丽和路易斯这次遣送决不可以走。
送礼,祈祷,战斗!埃伦•杰斯特罗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说着这三个希伯来字。
这三个字给了他勇气。
童年上一课讲述雅各和以扫 的《圣经》课时,他就记住了这三个字。
经过二十年的分离之后,弟兄俩就要会面了,雅各听说以扫带了四百名武装人员前来。
雅各于是派人先送了大宗礼物去,整群整群的牛、驴子和骆驼;他把商队排成阵势,准备战斗;同时他恳求上帝给予帮助。
拉希评论说,准备接待敌人的三种方法是:送礼、祈祷和战斗。
杰斯特罗祈祷过了。
他随身携带有贵重的礼品。
倘若万不得已,他也预备战斗。
副官是一个高大个儿、红脸蛋儿的奥地利人,年龄肯定不到二十五岁,可是他的武装皮带却把绿军装遮盖着的腹部束成了圆滚滚的两团。
他把办公室的门拉开。
好吧,喂。
上这里来。
杰斯特罗穿过外间,走进敞开着的房门,到了拉姆的办公室里。
满面怒容的司令官正坐在办公室里他的桌子旁写字。
副官在杰斯特罗身后把门关上。
拉姆并没抬起头来。
他的钢笔沙沙沙地写了又写。
杰斯特罗急切地想要小便。
他以前从来没进过这间办公室。
希特勒和希姆莱的巨幅肖像,卐字旗,墙上的一面巨大的银黑二色的圆形雕饰,上面有放大了的党卫军两道电光的徽章,这一切都使他气馁。
在任何其他情况下,他几乎全会要求上盥洗室去一次,但是这时候他不敢开口。
你到底想要什么?拉姆猛然大喝一声,一面恶狠狠地瞪眼望着他,脸色也变红了。
司令官阁下,我可以恭恭敬敬地——恭恭敬敬地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吗上这儿来吗?替你的那个犹太婊子侄女儿说一句话,你立刻就会浑身是血,从这儿给扔出去!你明白吗?你以为自己是个狗屁的长老,就可以闯进总部来,替阴谋危害德国政府的一个犹太母猪求情吗?这就是拉姆的作风。
他有火暴的性子,遇到这种时刻可以变得很危险。
杰斯特罗险些儿垮掉了。
拉姆拍着桌子,站起身来,朝他尖声嚷道:怎么样,犹太人?你要求见司令官,是吗?我给你两分钟。
要是你哪怕提上一次你那个婊子侄女儿,我就把你的牙齿敲下你这猪一样的喉咙去!快说!杰斯特罗用很低的声调气急败坏地说道:我犯下了一项大罪,想向您坦白说出来。
什么?什么?大罪?那张暴躁的脸孔蹙了起来,显得有些迷惑。
杰斯特罗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柔软的黄色小荷包。
他用一只颤抖得厉害的手把荷包放在办公桌上司令官的面前。
拉姆睁大眼睛先望望他,又望望荷包,然后拿起荷包,把六颗闪闪发光的宝石全部倒到了桌上。
一九四○年,我在罗马用两万五千美元买下来的,司令官阁下。
那时候我住在意大利,在锡耶纳。
杰斯特罗说的时候,嗓音稍许坚定下来。
墨索里尼参战以后,我采取了预防的办法,把钱换成了钻石。
作为一个知名人士,我到达特莱西恩施塔特时并没受到检查。
条例规定得把珠宝交出来。
我知道这一点。
我犯下这个严重的罪过,自己很后悔,所以来坦白认罪的。
拉姆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两眼注视着钻石,咧开嘴怒气渐消地笑笑。
由于它们的价值,杰斯特罗补上一句,我认为最好直接把它们交给司令官阁下。
拉姆瞪起两眼对着杰斯特罗嘲弄地看了好半天,蓦地纵声大笑起来。
价值!你大概是从一个犹太骗子那儿买来的,全是玻璃。
我在比尔加里那儿买的,司令官阁下。
您管保听说过意大利最好的珠宝商。
商标就在荷包上。
拉姆并没去看荷包。
他用手背把钻石推开,钻石在吸墨水纸纸板上四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