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犹太人的旅程(摘自埃伦•杰斯特罗的手稿)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二日一天的彩排使我筋疲力竭。
明天,红十字会人员就要来了。
清洁队和油漆队在泛光灯下还在干活儿,虽然这座市镇已经显得比巴登—巴登漂亮多了。
到处是新油漆过的铺面、修剪过的草坪、郁郁葱葱的花床、整洁的运动场和儿童游乐园,还有各种艺术表演以及扮演太平时代在一个快乐的矿泉疗养地休假的、衣冠楚楚的犹太人,这一切在露天场上拼凑成了一出全然不真实的音乐喜剧。
德国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人道,却呕心地制作出了一部拙笨的嘲弄人道的滑稽作品。
凡是不准备受骗的人,都不会受它的骗。
贝克拉比,柏林来的那位聪明文雅的老学者,可以说是犹太区的精神之父,他对这次访问抱有很大的希望。
他确信红十字会人员决不会受骗;他们会提出一些尖锐的问题,深入到幕后去调查;他们的报告将会在特莱西恩施塔特,也许还会在德国人的所有营地上促成真正的变化。
他反映了普遍存在的乐观主义情绪。
我们在特莱西恩施塔特的人真是摇摆不定的。
囚禁思想,居住条件的过分拥挤,对德国人经常感到的惧怕,低人一等的营养和医疗照顾,以及使许多国家的、除了黄星标志外很少有共同之处的犹太人痛苦难熬地杂居在一起,所有这种种全助长了一阵阵不现实的情绪。
由于盟军在法国登陆,又由于外界人士的这次迫在眼前的访问,这种情绪目前是狂热的。
但是我极力把握住现实。
盟军对诺曼底的进攻,事实上已经停顿下来。
俄国人在东方事实上并没发动进攻。
斯大林有什么背信弃义的事干不出来呢?难道那个魔王决计听任双方在法国展开的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中打得筋疲力竭吗?在那以后,他就可以悠闲自在地席卷全欧了。
我非常担心会是这样。
三年以前的今天,即六月二十二日,德国人扑向苏联。
俄国人爱好在周年纪念日作出戏剧性的姿态,要发动的话,今天就应该发动他们的托尔斯泰反击了。
一点迹象也没有。
英国广播公司晚上的新闻广播是抑郁的、含糊的。
(这儿大家总偷偷收听英国广播公司的节目,把消息迅速传了出去,虽然收听的惩罚是死刑。
)柏林电台又趾高气扬,吹嘘说艾森豪威尔的军队全陷在诺曼底的丛林和沼泽里了,又说隆美尔不久就会把他们赶下海去,还说希特勒的新式的惊人武器到那时就会对着英美人发出一个可怕的打击。
至于俄国人,德国人说。
他们为了在克里米亚和乌克兰发动攻势,已经付出了海洋般的鲜血,如今精疲力竭,所以长期停步不前了。
这些话里有点儿实情吗?就连德国国内阵线也不能容忍战事公报中的胡说八道。
除非俄国人很快当真大举进攻,否则我们就会再一次尝到希望变成绝望的那股难受滋味。
嗳,这一整天是一出多么令人恶心的闹剧啊!有些从布拉格赶来的德国小官僚扮演来宾。
只有拉姆身穿军服。
看着海因德尔和党卫军的其他暴徒穿着不合身的便服,打着领带,戴着呢帽,对我们这些长老鞠躬哈腰,把我们搀扶上、搀扶下有司机驾驶的汽车,在咖啡馆、街道上、走廊里笑嘻嘻地闪到一旁,让路给犹太妇女,那简直像在做梦。
整个彩排像时钟那样精确地进行下去。
在参观的人各处走着时,暗藏着的送信小童就奔到前边去通知一声,吩咐一个合唱队、咖啡馆里的一场表演、私人宅子里的一个弦乐四重奏、一次芭蕾舞练习、一场儿童舞蹈、一场足球比赛进行起来。
不论我们走过哪儿,我们总看到衣着考究、风度翩翩的快乐的节日游人在抽雪茄烟和吸香烟。
犹如时钟那样精确。
正是这一句话。
犹太人以活玩偶的那种僵硬态度,扮演着他们的恰当的小角色。
等来宾们过去以后,他们的动作立刻停止,他们又呆板下来,成了特莱西恩施塔特的战战兢兢的可怜囚徒,等候着下一个信号。
拜伦通过红十字会送来的三只压扁了的包裹正堆在我旁边的地板上。
今天晚上,卡车滚滚地驶过犹太区,车上堆积如山的是德国人扣压了几个月的包裹。
这样,来宾们就会看到犹太区里充满了红十字会的供应品。
德国人想得很周到。
从布拉格那些存放掠夺来的犹太人物品的仓库里,他们为那些将要作为展览品的犹太居民弄来了大量华丽的服饰。
甚至目前,我就穿着一套极其考究的英国哔叽衣服,戴着两只金戒指。
一个妇女美容院也开设起来。
还分发了化妆品。
秀丽的犹太女人,雅致的衣裳上戴着整洁的黄星标志,今天全像女王似的偎倚在衣着考究的男伴胳膊上,在四周种有鲜花的广场上漫步。
我简直可以相信我已经回到了和平时期的维也纳或是柏林。
可怜的女人啊!她们沐浴打扮,搽上香水,梳好头发,佩戴上宝石,在这短暂的欣喜中不禁也容光焕发。
她们的情况就跟那一大车一大车的死尸一样可悲。
在所有的病人给遣送走之前,那一车车死尸总是日日夜夜不断地驶过。
在幼儿园那儿,娜塔丽穿了一件华丽的蓝绸衣裳。
路易斯穿着一套深色的天鹅绒服装,领口那儿还饰有花边。
看着他在玩耍,真是一件乐事。
党卫军把那些娃娃像斯特拉斯堡肥鹅那样养胖起来。
他们都是圆滚滚的,脸蛋儿红润,充满了活力,就跟路易斯一样。
要是有什么可以哄骗来宾的,那就是几天以前刚完工的那座可爱的幼儿园。
它跟一个玩具房屋一样漂亮和精致,园里讨人欢喜的儿童在秋千、旋转木马上玩耍,或者在池子里泼水。
娜塔丽刚带回来消息说,俄国人终于发动进攻了!他们在午夜收听到了两个不同电台的新闻广播:英国广播公司的一则欢欣鼓舞的公报和莫斯科的一则很长的捷克语广播。
苏联人把这次攻击说成是我们和在法国作战的盟邦合作、摧毁希特勒匪徒的一次总攻击。
当她把这消息告诉我时,我低声念了希伯来人对好消息祝福的词句。
接着,我就问她,为路易斯安排的计划是否进行下去。
谁知道,我说——我自己突然狂热起来——德国现在会不会很快就垮掉呢?这样冒险是否还值得?让他走,她说,这件事随便怎样也不改变。
我搁下笔来,脑子里想起了可怜的乌达姆的那支歌:啊,他们来了,他们终于来了!从东方到来,从西方来到……愿上帝助他们成功!摘自《世界大屠杀》阿尔明•冯•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