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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九十三章(3)

2025-03-30 08:16:56

她望出去,看见一片片农田和树林,一个村落,一座木头建筑的教堂。

几个穿灰绿色制服的党卫军在外面走过去,他们伸直了腿,吸着她可以闻到气味的雪茄,说着一口德语,亲切地聊天。

从一间离铁路不远的农舍里,走过来一个男人,留着络腮胡子,穿着皮靴和泥污的衣服,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口袋。

他摘下帽子,向一个党卫军军官说几句什么,军官冷笑了笑,轻蔑地向这列火车做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车门拉开了,那大包东西从空隙中扔进来,车门又关上了。

苹果!苹果!令人快乐得难以相信的话,像歌声传遍了整节车厢。

这位好心肠的善人是谁呀,这个满身泥污、留着络腮胡子的人是谁呀:他怎么会知道这列静悄悄的火车里关的是犹太人,对他们发了善心?谁也没法回答这些问题。

被遣送的人站起了身,眼睛里闪出亮光,消瘦的脸上露出痛苦、急切的神情。

一些人开始张罗,把苹果递到那些伸出去攫取的手里。

火车开了。

一下子牵动,娜塔丽麻木的腿站立不稳。

她只好去拉那个分发苹果的人。

那个人朝她瞪了一眼,但接着就大笑起来。

原来他是造幼儿园的那个监工。

站稳了,娜塔丽!他在袋里一阵掏,给了她一只绿油油的大苹果。

娜塔丽咬出了第一口苹果汁,她已经涸竭的唾液又流了出来;果汁是那么清凉;它是那么甜美;它将一股活力像电流刺痛了她似的传遍了她的全身。

她尽量慢慢地吃那只苹果。

她四周围的人都在啃着苹果。

那种收获季节的芳香,那种苹果的香味,在污浊的空气中悄悄地飘散开。

娜塔丽把嚼碎的苹果吞下去,一口口精细地咬着。

她吃那苹果的心。

她嚼那苦涩的茎。

她舔那流在手指上和掌心里的甜汁。

接着,她就像吃完饭、喝了酒那样感到一阵发困。

她盘着腿坐着,一只手托着脑袋,那擦破了的胳膊肘搁在地上,她睡着了。

她醒来时,月光映出了高窗子青色条纹的长方形。

这会儿比刚才火车驶出山地时更暖和了。

整个臭气熏人的车里,那些筋疲力尽的犹太人在睡梦中互相倚偎着,前磕后撞,东倒西歪。

她身体僵得几乎没法动弹,但仍旧勉强挣扎到窗口,去呼吸新鲜空气。

火车正驶过一带长满矮树丛的卑湿的荒地。

月光照在四下都是浓密的香蒲和大叶子芦苇的沼泽上。

火车驶进一道高高的有刺铁丝网,这种绕在混凝土柱子上的铁丝网一直延伸到月光下可以看到的远处,分段建有隐约可辨的瞭望塔。

有一个瞭望塔离开铁路线十分近,娜塔丽瞥见熄灭了的探照灯圆筒底下两个守在机枪跟前的警卫侧影。

铁丝网里边展开了更广阔的荒地。

向前望去,娜塔丽看见一片淡黄色的灯光。

火车放慢了速度;车轮的辘辘声变低了,也减缓了。

她竭目力望去,可以辨出远处一排排长列的小屋。

这时候火车来了一个急转弯。

一些犹太人随着车轮的转动声和摆晃着的车身发出的呻吟惊醒过来。

火车还没完全驶直,娜塔丽已经看到前面一座宽大坚实的建筑,它有两个拱门进口,被月光照亮的路轨伸进了那里就不见了。

这明明是铁路线的终点,是他们的目的地奥斯威辛。

虽然并没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但是她禁不住浑身发抖,心里感到一阵难受。

火车开进了一个黑暗的拱门,到了一片灿烂耀眼的白光底下。

车滑溜过去,最后停靠在一个被探照灯照亮的极长的木头站台旁边。

一些党卫军,有的手里牵着大黑狗,一溜儿站在铁道旁边。

许多奇形怪状的人,也在那里等候着火车:他们都剃光了脑袋,穿着破烂的直线条纹囚衣,一共有十来个,都沿站台站着。

火车停下了。

掀起了一片可怕的混乱闹声,只听见棍子敲打在木头车壁上,狗在吠叫,德国人在吆喝:走出来!都出来!快!出来!出来!犹太人不会知道,这样的接待确是很不寻常的。

党卫军总是喜欢犹太人安安静静地来到,那样就可以把他们一直骗到底:他们斯斯文文地走下车,向他们训话时谈到卫生检查和分配工作,保证把行李都送到,然后就是办完其余老一套玩意儿。

但是,有消息说,这一批遣送来的人可能不听话,所以才采取了这种不寻常的严厉办法。

车门都拉开了。

灯光把挤在里面的犹太人照得眼睛发花。

下来!出来!跳!留下你们的行李!不许带行李!你们会在自己营房里领到的!出来!走下来!出来!一时看不见犹太人,只看见一片耀眼的白色灯光。

一些体格魁梧、身穿军装的人跳进了火车,挥舞着棍子怒吼:出去!你们再等什么?动一动你们的臭屁股!出去!丢下那件行李!滚出去!犹太人都尽快向前挤,争先恐后地往车外面逃。

娜塔丽离开车门很远,挤在一群人当中,被人群一直向灯光那面拥过去。

她几乎是脚不点地走着。

她吓得直冒汗,发现自己正对着一片耀眼的探照灯光。

天哪,要离开站台这么远跳下去呀!瞧那下面,孩子们满地乱爬,老奶奶摔倒了,俯扑或者仰倒在地上,露出了她们可怜的白色或红色衬裤。

那些穿着条纹衣服的怪物在她们当中跑来跑去,把栽倒的人扶起来。

这一切印象留在娜塔丽几乎已经麻木的意识里。

她不愿意跳在一个孩子身上,她在踌躇。

没一个可以下脚的空隙。

她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总算没让路易斯受这个苦!什么东西吧的一下狠狠地打在她肩上,她惨叫一声,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