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他朝着楼上使劲叫喊,是谁在用杰夫的房间?一位老会友要在这儿过夜。
没人回答。
雀斑主席陪着拜伦到楼上一间后房,房里依然斜挂着玛琳•黛德丽 那张已经有点起皱的深棕色照片。
主席解释说,住在这儿的杰夫因为期中考试很可能统统不及格,突然参加海军陆战队了。
他透露这个内情时,脸上显现出的那种哥伦比亚的乖学生的笑容,使拜伦感到分外亲切。
一点钟了。
现在这时候根本别想找到梅德琳,电台上的工作人员这时候都已经到外面吃午饭。
拜伦在军舰上值的是午夜班,自那以后一直没合过眼。
他把闹钟开到三点正,然后在那张邋遢的床上躺下。
刺耳的爵士乐一会儿乱敲乱打,一会儿怪声嗥叫,却无法不让拜伦马上沉入梦乡。
休•克里弗兰,企业公司,五马路六三〇号。
楼梯下面电话机旁的那本电话号码簿还是两年以前的,但是他按簿子上的号码试了试。
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姑娘急匆匆的声音。
节目协调人办公室,我是布莱恩小姐。
喂,我是梅德琳•亨利的哥哥。
她在吗?你是她哥哥?你是拜伦,潜水艇军官?当真?对。
我到纽约了。
啊,太好了!她正在开会。
要她到哪儿找你?她大约一个小时后回来。
拜伦把这个自动收费的电话的号码告诉了她,然后透过缭绕的烟雾找着了那位主席,请他务必一有电话来就把内容记下,主席欣然允诺。
他从爵士乐的喧嚣声中逃开,走上寒风刺骨的街道,他在这里听到一首迥然不同的乐曲:《华盛顿邮报进行曲》。
南操场上,一群穿着蓝色制服的海军士官生正排着整齐的队列,手持步枪来回操练。
拜伦在校的时候,南操场上惟一的一次列队游行是一次乱哄哄的反战集会。
拜伦心里想,这些士官生可能要再过一年才能出海,然后得再过几个月才有资格参加海上值勤。
看着这群还在操练之中、未脱稚气的预备役士官生,使他对于自己的战斗记录感到十分满意;但是,在他心情沮丧的此刻,他又不禁感到纳闷,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操练着如何去送死,又有什么值得赞赏的呢?既然无事可做,干吗不步行到他自己旧日接受预备役训练的草原州号老军舰去看看呢?他先走到百老汇,然后走到第一百二十五号街河边,那艘已经退役的旧战舰正停泊在那里,舰上挤满了士官生。
赫德森河的气息,水手长的哨子和扩音器传出的通知,这一切都加深了他的怀旧之感。
在草原州号上,在那些全是男子汉的长夜吹牛中,经常谈起的一个题目就是各人想要一个怎么样的妻子!那时候,希特勒和纳粹党都不过是些新闻影片里的可笑人物;哥伦比亚大学的示威学生在一份又一份的抗议书上签名,发誓拒绝参加任何战争。
而今,当他朦胧伫立在第一百二十五号街的街尾,面对如此熟悉的当年景象,娜塔丽的危险处境就好似是个朦胧不可思议的梦魇。
拜伦突然想起,他蛮可以取道克莱蒙特大街返回兄弟会,顺便在梅德琳的门下边塞进一张便条,把自己的住处告诉她。
他找到了那幢房子,揿了揿大门外边她名字旁的电铃。
里边的门铃响起了回音,这样看来,她在家!他打开大门,连奔带跑走上两层楼梯,然后揿响了她的门铃。
事先不通知一声,径直闯进一个女子的房间,几乎在不论什么情况下,都是个很不妥当的举动:对你的情人,对你的妻子,对你的母亲,更不要说对你的妹妹,都是不行的。
梅德琳穿着一件绒毛长睡衣,一头黑发披到肩上,探出头来看见了拜伦。
她圆睁两只眼睛,好似就要瞪了出来,吃惊得大叫一声哎呀!就好像他果真冒冒失失闯进来,正巧看到她赤身裸体,或者,就好似她看见了一只老鼠或是一条蛇。
拜伦还没来得及开口,房里传来一个男人的低沉声音:怎么回事,亲爱的?后面出现了休•克里弗兰。
他上身赤裸,下身裹着一条松软的印花浴巾,两只手正搔着胸上的毛。
是拜伦,梅德琳倒吸了一口气,你好,拜伦。
老天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拜伦和她一样,感到不是滋味,问道:你不知道我给你留了口信?什么口信?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的耶稣,你已经来了,就进来吧。
嗨,拜伦。
休•克里弗兰带着媚笑招呼,露出了满口的雪白大牙齿。
怎么,你们俩已经结婚了吗?拜伦一边问一边走进一间陈设讲究的起坐室,桌上放着一只冰缸,一瓶威士忌,还有几个苏打水瓶子。
克里弗兰和梅德琳交换了一下眼色,梅德琳便说道:好哥哥,到底你这回来了要呆多久?住在哪儿?老天爷,你干吗不先写信,或是来个电话,或是说一声?通往卧室的一扇门开着,拜伦看得见里面一张乱糟糟的双人床。
虽然在思想上他也承认他的妹妹可能行为不端,但是如今亲眼目睹,他却又不甘心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冲着梅德琳毫不客气、直截了当地说:梅德琳,回答我,你们是已经结婚了,还是怎么的?休•克里弗兰在这当口蛮好识相一点免开尊口,但是他却把手一摊,张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齿,亲亲热热地用那低沉洪亮的声音笑着说:你瞧,拜伦,咱们都是成年人了,现在又是二十世纪。
所以,如果你——拜伦虽然穿着厚厚的海军大衣,还是飞快地把手臂往后一缩,一拳头打中了克里弗兰的笑脸。
梅德琳又是一声哎呀!这次叫得比上次更响更尖。
克里弗兰像是吃了一斧头的公牛一样,倒在地上,不过他还没给打得不省人事。
因为他正巧双手撑地,两膝下跪,趴在地上,他马上便站了起来。
他的浴巾滑落到地上,此时站在那里一丝不挂。
雪白的大肚子向外鼓起,下面是两条细腿和阴部。
这副模样显然很不雅观,但是和那已经变了形的尊容比较起来,却又逊色很多。
他这时看上去活像一个德拉库勒 ,他的上门牙好像全部锉成了小小的尖点儿,两边各有稍长的犬牙。
我的老天,休,梅德琳大声嚷道,你的牙齿!瞧你的牙齿!休•克里弗兰跌跌撞撞走到墙上的一面镜子前,咧开嘴照着,发出一声怪腔的呻吟。
耶稣基督,我的假牙托!我的瓷制假牙托。
我花了一千五百元装的!他朝地板上四处看,冲着拜伦嘴巴漏风地发脾气,你干吗打我一拳头?你怎么会这么不讲理?帮我找找,快点找找!唷,休,梅德琳神经质地叫了起来,你穿上点什么东西吧,看上帝份上,求求你!别这么一丝不挂,跳来跳去,像一只光身麻雀。
克里弗兰眨巴着眼睛朝着自己的光身子看了看,一把拾起浴巾裹在身上,继续在地板上到处寻找他的假牙托。
拜伦在一张椅子下面看到地毯上有样白东西,把它拾了起来递给克里弗兰,问他说:是这个吗?然后接着说:对不起,我刚才动了手。
拜伦并不真正感到有什么对不起,但是现在这个人嘴里露着那排尖尖的牙根,突起的大肚子上拖挂着那条浴巾,样子实在狼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