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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帕格与帕米拉第五十八章(1)

2025-03-30 08:16:55

一个犹太人的旅程(摘自埃伦•杰斯特罗的手稿)一九四三年二月二十日巴登—巴登……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火车通过打开的栅栏门的那一刹那,一面巨大的红色卐字旗在栅栏门上飘拂,用德文写的指示牌开始出现在铁轨两侧。

我们当时正坐在餐车里,吃的午餐是咸鱼和烂土豆。

我们周围的美国人,他们的面部表情个个都值得上画。

我简直不忍心看一看我的侄女。

后来她曾对我说过,她当时真是吓破了胆,简直没有注意到我们是什么时候越过国界的。

就是现在,她也还是这么说的。

当时我所看见的她脸上的恐怖,就像是个被尼亚加拉瀑布冲走的人。

对我来说,倒还没有这么一种如坠悬崖的感觉。

我对希特勒上台之前的德国怀有相当美好的回忆;举行一九三六年的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时候,我因为要给一家杂志写篇文章,曾去德国逗留了几天,那时节举目所见,已是卐字旗到处飘扬,我除了觉得内心不安外,并没碰到更大的问题。

我认识几个犹太人,他们是为商业买卖去德国旅行的;还有少数厚颜无耻之徒,则是专为寻花问柳而去的。

他们也都不会碰上多大危险。

德国人总是按轨道办事;这既是他们的美德,同时也是他们可怕的地方。

去旅行的犹太人既是在旅游的轨道上,犹如我是在新闻采访的轨道上一样,所以也就安全无恙。

我现在就是把希望寄托在条顿民族的这一特性上。

有关德国人如何残暴的那些最可怕的传闻,即使确有其事,我们现在也是处在外交轨道上。

我难以想象反犹主义竟会跳出它的轨道,来伤害我们这条轨道上的人,特别是,如今正在讨价还价,要拿我们去和德国间谍交换,很可能以一比五,或是一比四的比例去交换。

尽管如此,在我们刚到的头几天,我还是没太太平平地喘过一口气。

娜塔丽连续一个星期不吃也不睡。

她把儿子抱在膝上,眼里闪烁着一种要跟人家拼命的恐怖神色,看上去似乎有点神经失常。

不过,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也都定下心来。

有句老话说得好,最怕人的事情莫过于不知道你要碰上什么苦难。

你最最害怕的事情一旦果真降临到身上,其实也不见得就像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布伦纳公园旅馆里的生活当然阴森可怕,但是我们现在也已习惯了,最最主要的倒还是感到无聊腻烦到了极点。

如果今后有人问我,在巴登—巴登到底是什么最使我感到压抑,是恐惧还是无聊,我将不得不这样说:是无聊,而且远远超过恐惧。

我们和当地居民完全隔绝。

我们的短波收音机被没收,除了柏林的广播以外,我们听不到任何其他消息。

我们仅有的报纸和杂志都是纳粹出版物,两份法国报纸上充满了最下流的德国谎言,但是使用的却是莫里哀、伏尔泰、拉马丁和雨果的语言。

这简直是卖淫,这比一个可怜的法国娼妓听任德国长毛大兵蹂躏还要无耻。

如果我是个法国新闻记者,我宁愿让他们把我枪毙,也绝不会如此玷污我的荣誉,玷污我的高雅的语言。

至少,我希望我能做到这一点。

可以阅读的东西少得可怜,听不到消息,无事可做,这使禁闭在巴登—巴登的全体美国人的情况一天不如一天,我的情况可能比其他人都要来得严重。

五个星期,我没写过一篇日记。

我以前曾为自己的工作习惯而感到自豪,我以前曾像安东尼·特罗洛普 一样文思如涌,下笔万言,我有许多东西要写,而且没其他事情可做,但是我却听任这份日记闲搁在那里,就好像一个年轻的女学生把日记开了个头,然后就惰性发作,让那本几乎是空白的日记本躺在书桌里发霉,直到二十年后才被已经做了学生的女儿重新发现,惹得她咯咯直笑。

但是,快吹响你的喇叭吧!昨天,红十字会送来的首批食品到达,人人变得兴高采烈,沉闷空气一扫而光。

罐头火腿!玉米粉牛肉!奶酪!罐头鲑鱼!罐头沙丁鱼!罐头菠萝!罐头桃子!鸡蛋粉!速溶咖啡!白糖!人造奶油!单单是写下这些字眼,我也感到高兴。

这些美国日常食品看起来赏心说目,吃起来美味可口,对于我们的苟延残喘的体质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这些德国人天天吃的是土豆、黑面包、烂疏菜,怎么竟能打一场大战?当然,有点儿好的东西都给士兵吃了,但是老百姓呢?!据说,我们的配给比一般德国人多一半。

淀粉和纤维素当然也能填饱肚皮,但是光吃这些东西,就连狗也长不大。

至于这家著名旅馆里的烹调,那就更不必提了,简直叫人难以下咽。

瑞士代表安慰我们说,我们并没受到苛待,全德国的旅馆这些日子供应的饭菜要比我们这儿糟得多。

至于我们的饮食情况、餐厅里的奇怪安排、质地低劣的酒、黑市上买来的土豆烧酒、我们在德国主人照料下的整个生活情况,我以后会详加叙述。

这些情况都值得记载下来。

但是,现在我想首先补叙一下这些天来应该记下的事情。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天气很冷。

我围裹得严严实实,坐在阳台上,沐浴着暗淡的阳光,写下这篇日记。

红十字会送来的蛋白质和维生素此时在我周身循环流通,我又变得和以前一样,贪婪地享受着阳光和新鲜空气,摇动我的笔杆。

感谢上帝!自从离开马赛以来,我一直消化不良。

在卢尔德的时候,我以为不过是一时神经紧张的缘故。

但是在火车上吃了那顿糟糕透顶的午餐之后,我便病得很重,自那以来大便一直很不正常。

但是今天,我却感到非常健康,简直像个年轻小伙子。

我畅畅快快地大便了一次(这样的事情也写下,实在荒谬可笑,但是这是事实),高兴得就想跟一只刚刚下了蛋的母鸡那样咯咯叫上几声。

我敢肯定,我的身体之所以这样奇迹般突然好转,决不仅仅是因为营养的关系,此外还有心理因素,我的胃认得出美国食品。

对于它的政治敏感,我应表示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