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对他说些什么呢?穆特普尔和杰斯特罗同样清楚,在这些排成一长行的活犹太人正在里面把死犹太人传到地面上的墓穴周围,在这火焰逐渐熄灭、即将变成灼热余烬的焚尸堆周围,手持冲锋枪的一圈党卫军站在那儿,随时准备射击。
如果他们解开系住狗群的皮带,这些狗会把任何走动的囚犯咬死。
这种工作通过不同的途径改变了人性。
一些人疯了。
班瑞尔理解他们。
一些人一直在偷窃尸体上的财物,或者——通常就是盗窃财物的那些人——拍党卫军的马屁,告发其他犹太人,或做任何事情来换取更多的食物、更多的舒适、更多的活命机会。
他甚至理解这些人。
上帝没给人以那样坚强的天性以经受德国人的所作所为。
奥斯威辛中恃势欺人的犹太头目,华沙以及其他城市里有权决定谁该上火车、有权保护自己亲友的犹太官员都是德国人兽性暴行的产物。
他能够理解这些人。
德国人那种不可思议的疯狂的凶残实在难以忍受,它把正常人变成了凶恶的野兽。
现在躺在这些墓穴里的几十万犹太人在当时都是温顺地列队走向地坑的,和他们的妻子儿女、年迈的双亲等所有的人在一起,站在地坑边缘上听候枪决。
为什么?因为德国人已经超出了人性的限度。
这种出乎意料的暴行使人神经麻木。
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谁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干出这种事来。
站在地坑边缘上,面对德国人或他们的拉脱维亚或乌克兰刽子手指向他们的枪口,这些身穿衣服或一丝不挂的犹太人大概还以为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误会、一次戏弄或者是一场恶梦。
现在穆特普尔要进行战斗。
那好,也许这是个办法,但要头脑冷静,切勿头脑发热,轻举妄动!班瑞尔在游击队里的时候,他们杀过一些德国人,但穆特普尔说的却是一种自杀的冲动;他所做的工作影响了他的精神状态,他确是想一死了之,不管他自己知道不知道,而这是不对的。
他们没权利从死亡中求得解脱。
他们必须到布拉格去。
那就是他!穆特普尔怀着深仇大恨用嘶哑的声音说。
那就是他!一个党卫军来到地坑边缘,腋下夹着枪。
他朝下面望了一眼,打着呵欠,接着拖出一条灰白色的阴茎,朝尸堆上撒尿。
就是这个家伙每天都这样干。
通常一天几次,要么他以为这是一种有趣的举动,要么这是他表现对犹太人的轻蔑的一种特殊方式。
他是个样子并不难看的德国青年,狭长的脸,浓密的亚麻色头发,还有一双明亮的蓝眼睛。
除此以外,他们对他一无所知,他们都管他叫撒尿。
他行军到工地或者离开工地的时候,看上去跟其他的党卫军一样暴戾严酷,但他不是一个专门寻找借口、要犹太人吃苦头的虐待狂,他就是喜欢在死人身上撒尿。
穆特普尔说:我要杀的就是他。
后来,当他们两人同在一个处理人骨的小队从冒烟的灰烬中耙出余热尚存的碎骨块或整块锁骨、腿骨和颅骨把它们送进碎骨机的时候,穆特普尔用肘碰了一下杰斯特罗。
就是他!在坑边,这个党卫军又在小便,他选择的是一个还躺着尸体的地点。
穆特普尔重复了一遍:我要杀的就是他。
太阳已经落山。
天色昏暗下来,寒气逼人。
这天的钢架上最后一次火焰快要全部烧完,摇曳的火光照亮了一些犹太人的脸和手臂,他们正忙于在余烬中把骨块耙出来。
卡车已经开到,这个墓穴离城太远,不能让特别分队来回步行;这并不是为了要照顾犹太人,而是因为时间宝贵。
布洛贝尔为此挨过批评,某个爱挑剔的党卫军督察员曾说过,布洛贝尔为了接送犹太人而耗用了宝贵的汽油。
但他脸皮厚,照样我行我素。
只有他才认识到这项工作真正的重要性和迫切性。
他比派给他这项任务的希姆莱更了解这项工作。
因为他是现场指挥官,那些行刑队留下来的所有地图和报告都在他手头。
于是这批犹太人将乘车返回明斯克的一个废弃的牧场上的牛棚。
在俄国占领区当然不会还有牛马。
德国人早就把它们运走了。
布洛贝尔这支远征的一〇〇五特别分队可以很方便地把它的犹太人安顿在这个畜舍或那个牲口棚里,而它的党卫军小分队则只要随心所欲把俄国居民扫地出门就行。
随军食堂需要的食物是个长期存在的问题,因为德国军队在这方面是非常吝啬的,但布洛贝尔属下的一些军官已成为征集食物的老手,他们善于凭其敏锐的嗅觉发现当地居民的食物,并征用这些食物。
即使在苏联这一灌木丛生、受到严重破坏的地区,食物还是有的。
人总归要吃的。
你只要知道如何把他们贮存的食物弄到手就行。
在火焰发出的最后微光里——格赖泽尔中尉亲自把从尸体上搜集到的财物锁在党卫军用来运送秘密文件的笨重帆布袋里。
明天还是这件讨厌的工作,明天还得干;毕竟是一个很深的墓穴,还剩下两层尸体。
得花半天工夫出去清尸体,把灰铲进去,再用泥土把穴口填平,然后撒上青草种籽。
到来年春天,要找到这块地方可就不容易了。
两年之后,灌木丛将会盖没这片土地;五年后,树林里新生的树木将把一切痕迹消灭干净,就是这么回事。
布洛贝尔上校的汽车开了过来。
在暗淡的火光里司机走下汽车举手敬礼。
格赖泽尔中尉必须立即去向上校报告,汽车就是来接他的。
格赖泽尔感到意外,也有点担心。
上校看来对他颇为垂青。
但上级的召见也有可能不是好事。
大概这位上司需要一份有关经济程序的报告。
格赖泽尔把那些帆布袋交给他的军士长保管,自己带走了钥匙。
汽车载着他驶向明斯克。
格赖泽尔多么想在向上级汇报之前先洗一次澡啊!尽管你远离地坑、尸体和烟雾,也还是没有用;恶臭渗透了工地周围的大气。
它缠住你的鼻神经。
即使是浴后坐下来试图享受一顿晚饭的时候,你还是闻得到这种气味。
苦差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