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拉早就习惯于暴露在男子汉的眼光下,但娘儿们死盯着她瞧确是一种新鲜的感觉。
那些出席大使馆宴会的俄国姑娘把她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看个不停。
她跟一个受雇在众目睽睽之下作时装表演的模特儿差不多。
这些目光中没有傲慢的恶意,没有蓄意的无礼,只有强烈的、好奇的渴望。
只要看看她们身上的夜礼服,你就不会觉得奇怪:有长有短,有些镶着荷叶边,有些绷得紧紧的,没一件不是做工奇劣、颜色糟透的。
男人们很快就在帕姆身边围拢来;西方记者、军官和外交官,他们在欣赏一个来自他们那个世界的漂亮女人。
俄国军官则默默地注视着帕米拉,好像她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他们的制服正好和俄国女人的邋遢衣衫形成对照,既整洁,又漂亮。
尽管来了四五十位客人,这个长长的、镶有护壁板的房间一点不显得拥挤。
许多客人聚拢在一个银质的、盛混合甜饮料的大钵旁,其他的人随着美国爵士音乐唱片的节奏在一块腾空的镶木地板上跳舞,其余的人一杯在手,有说有笑。
一个身材魁梧、相貌英俊的年轻俄国军官排开围着帕米拉的人群向前用结结巴巴的英语邀请她跳舞。
他身上挂着成串的勋章,容光焕发。
帕米拉喜欢他的勇气和笑容,于是点点头。
他和她一样舞艺很不高明,不过因为能够围着一位美丽的英国少妇的纤腰,毕恭毕敬地在两人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而翩翩起舞,他感到高兴。
他那健康红润的面庞上流露出的那种欢乐把她迷住了。
你在战争中干什么?她尽力用她荒疏了的俄语凑成一个句子。
Ubivayunemtsev!他答道,然后吞吞吐吐地译成英语,我——杀德国鬼子。
我懂了。
那太好了。
他粗鲁地咧开嘴笑了一下,眼睛和牙齿闪闪发光。
菲利普•鲁尔拿着两杯混合饮料等在舞池边。
唱片放完后,那个俄国人鞠了一躬,便离开了帕米拉。
他是他们那些出色的坦克司令员中的一个,鲁尔说,他参加过库尔斯克战役。
真的?他还是个孩子。
战争是孩子们打的。
如果那些政客都得赤膊上阵,我们明天就会实现世界大同。
鲁尔说话走火了,帕米拉暗自思忖。
五年前,他绝不会用这种说俏皮话的口吻说出如此庸俗的、讨人厌的话。
另外一张唱片开始了:《莉莉•马琳》。
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目光。
对帕米拉来说,这首歌意味着北非以及他父亲的死。
鲁尔说:奇怪,是不是?在这次血腥大屠杀的整个时期内只出了这么一首像样的战争歌曲。
一首低级的哭哭啼啼的德国民谣。
他把她手中的酒杯接了过来。
管他妈的,帕米拉,我们跳吧。
哦,好的。
对刚和斯坦德莱大使以及一位航空兵将领一起走进来的帕格·亨利来说,《莉莉•马琳》意味着帕米拉•塔茨伯利。
这个如怨如诉的德国情调过浓的曲调,不知怎的,凝聚了乱世男女悲欢离合的那种甜酸苦辣的况味,以及一个即将踏上征途的士兵在黑暗中求爱寻欢时那种难言的哀愁。
这种求欢的乐趣他和帕米拉在此生中恐将难以尝到。
他步入室内时听到那架蹩脚的留声机在呜咽:号手啊,今夜你可别吹那准备战斗的号角,我要和她欢度又一个良宵。
然后,我们要在别离前说声再见。
莉莉•马琳,我将永远把你怀念在心头,莉莉•马琳,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