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可知,塔茨伯利住的是总统套房;不问可知,套房中有一间摆满了填得又厚又软的现代派沙发和扶手椅的大起坐室,但没法预先知道的是,墙上竟然都裱糊了印着奔腾的红色大种马的糊墙纸。
塔茨伯利对帕格说,这个套房最好的特色被灯火管制用的落地黑窗帘挡住了,那是一个面对大海和金刚钻岬的宽阔的阳台。
在月光下景色迷人,他一边说,一边同帕格走进套间,帕米拉沿着过道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去。
你要喝什么,维克多?白兰地?还是来杯不放冰的威士忌苏打?冰箱倒是有一个,可是不能使。
处处都跟新加坡差不多。
自从指挥诺思安普敦号以来,直到今天黄昏,帕格没喝过烈酒。
他要了白兰地。
他尝了一口,就隐隐约约地勾起了当初接到罗达要求离婚的那封信时感到的强烈痛苦。
塔茨伯利猛地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咕嘟咕嘟地喝着深色的威士忌苏打。
晚饭真精彩,维克多,真的。
非常喜欢你的两个儿子。
眼下,很少见到这样深厚的家庭情谊了。
嗯,你感到怎么样,老兄?有什么真正的新闻?说吧!正在准备一场大海战吧,对不对?埃斯特那件震惊人的事是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嗨,我亲爱的伙计,‘乌贼号’打沉的第二艘船是医院船。
帕格陡的坐得笔直,伸出食指指着塔茨伯利的脸。
他不可能告诉你这种事的。
可是他告诉了,老弟。
你听错了。
轻点,轻点。
原来那是一艘伪装的弹药船。
他有照片为证。
那艘船沉下去以前劈劈啪啪地爆炸了半个钟头,像一家烟火厂。
而且还装着多少吨的生橡胶。
他取回了样品。
埃斯特当时喝得烂醉了吗?没有。
也许帕姆使他说个没完。
她相当喜欢他,我想。
把你听到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用红十字伪装一艘弹药船是下流的勾当。
日本人悍然不顾文明战争准则的典型事例。
他们是野蛮人,帕格。
一只肥胖的拳头在空中挥舞。
埃斯特少校是一个白种战士,他能够跟他们一样残酷,一个知情识趣的年轻美国人,有一颗杀人者的心。
一篇呱呱叫的稿子。
你要他继续杀人吗?那当然啦。
那么,别把这件事记在脑子里。
全是醉后胡说。
你有什么打算,韬基?你接下来上哪儿去?旧金山。
华盛顿。
然后回英国老家,再从那儿到北非沙漠里的陆军中去。
他向前探出身子,那只好眼睛瞪得老大,大肚子在黄色的绸衣服里绷得很紧。
他从牙齿缝里发出压低了的声音:说啊,帕格·亨利,要出什么事?我直截了当地问你,要出什么事?他妈的,我是你的朋友,也是你国家的朋友啊。
喝了使人愉快的白兰地,帕格感到脑子里像有一片烟雾。
战斗即将来到,他想,塔茨伯利呢,恰巧在这里,如果他走掉,那对同盟国该是一个损失。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妨通融处理,改变一下根深蒂固的绝对保密观念。
好吧。
你忘了那艘医院船,我就告诉你一点消息。
他伸出一只手来。
行不行?可你这是尽吆喝,不亮货呢。
不错。
好,就这一回,我愿意相信一个美国佬。
塔茨伯利交叉紧握十指。
行!现在说吧。
别离开檀香山。
别离开?好啊!干吗别离开呢?说下去,说下去啊,把情况全告诉我啊,老朋友。
我急得气也透不过来啦。
塔茨伯利真的气喘吁吁起来,有点像一个漏气的风箱,呼哧的声音相当大。
就是这么一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亨利用平板、单调而着重的语调,好像是从军舰上电子扩音器里发出来似的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说:别……离开……檀香山。
就这么一句话?你这个该死的骗子!塔茨伯利勃然大怒,气得脸都变了。
我知道我不该离开。
你的太平洋舰队总司令部忙得像蚁山 一样沸沸扬扬,这我亲眼看到啦!你到底告诉了我一些什么呢?确证。
帕格说。
塔茨伯利那只眼睛里愤怒的光芒慢慢地消失了,他斜视着流露出狡猾的让步神情。
好吧,老弟。
不过这回上当的可是你啊,你知道,不是我。
因为我向埃斯特用名誉保证过绝不发表,他才肯告诉我啊。
同盟国的记者没一个能够报道这条消息。
嘻嘻。
你这个容易上当的傻瓜。
他探出身去,拍拍亨利的胳膊。
正在准备一场大战吧,是不?太平洋上的特拉法尔加战役 ,对不对?已经出动了吗,那帮黄皮肤的鬼子?打算来侵犯夏威夷吗?帕米拉走进来了。
她额头和太阳穴的头发上沾着水珠。
她脸色煞白,简直有点病态。
帕格站起来,她父亲向她挥挥酒杯。
啊,我的迷人的姑娘,我的得力助手来了。
谁也没法知道,维克多啊,我这个姑娘帮了我多大的忙。
这六个月来,我带着她火里冲水里闯。
她从来没一点犹豫和怨言。
你给自己倒一杯,帕姆,再给我来一杯威士忌苏打,威士忌要多。
韬基,去睡吧。
对不起,你说什么?你折腾了整整一天,够累的了。
去睡吧。
可是帕姆,我要跟维克多谈话哪。
我也要跟他谈哪。
塔茨伯利盯着他女儿的冷冰冰的、神情紧张的脸,不乐意地从扶手椅上撑起身来。
你对我凶起来了,帕米拉,真凶啊。
他叽叽咕咕地发牢骚。
我得帮他包扎眼睛,她干脆地对帕格说,用不了多久。
去看一下我们这儿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