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伦!华伦!动手啦,人家在轰炸荷兰港啦。
天啊。
华伦在铺位上坐起来,揉揉眼睛,一把抓起长裤。
你怎么说!阿拉斯加,嗯?又上当啦!他的同舱伙伴眼睛一闪。
彼得·戈夫是个新来中队的海军少尉,纽约州北部来的一个小伙子,留着跟拜伦一样的红胡子。
他起劲地说:也许我们要朝北开拔,截断他们的退路,把他们砸烂。
海上可要走三天哪,老弟。
华伦光着脚跳到冷冰冰的铁甲板上。
他们赶到第六侦察机中队待命室时,那些大躺椅都被占满了。
飞行员们一声不吭地紧盯着电传打字机黄色屏幕上爬行着的字样:预料对阿拉斯加系佯攻主攻方向将针对中途岛荷兰港有备无患防守严密第六侦察机中队队长,一个健壮、矮胖的老手,名叫欧尔·加拉赫,把一幅太平洋大海图挂在黑板上,讨论万一朝北对日方突击时的时间和距离问题。
年纪较轻的飞行员们如饥似渴地听着。
这才是干正经事啦。
但是华伦留意到刚写上的一个新的舰队航向:120度,在南。
这航向背离阿留申群岛,背离中途岛,顺风行驶。
仅仅是又一次环绕幸运点的例行迂回行动而已;不是作战行动。
一小时不到,屏幕上又滑过一道字样:PBY巡逻队 报告引用原话重型敌舰多艘方位237距离中途岛685引语结束中途岛三字在第六侦察机中队待命室中引起了一阵欢呼和怪叫声。
人人都一下子讲起话来。
中队长跳到海图前,在观测到敌舰的地点上画了一道浓浓的红粉笔圈。
好啊,总算来啦。
距离一千英里左右。
在十六、七小时内,他们将进入攻击距离以内。
飞行员们还是围着海图,拿手指比划着距离,争个不休,这当儿,电传打字机又的的嗒嗒地响起来: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急电此非敌攻击舰队而是登陆舰队攻击舰队将于明天黎明从西北来犯好家伙!彼特•戈夫在华伦身边说。
人家蹲在珍珠港,怎么知道这么些啊?天黑了。
午夜临近了。
第六侦察机中队的驾驶员们简直没有去上床的。
他们有的看书,有的写信,有的没完没了地谈女人和飞行;这嘁嘁喳喳的话声却跟过去不同了,听上去更低沉,更紧张。
参谋部的小道消息还在不断传来。
斯普鲁恩斯收到电报时不在旗舰指挥室,却是在司令部餐室里,他正坐在长沙发上读一本发了霉的乔治·华盛顿传,仅仅在通知簿上签了姓名的第一个字母。
这时候,在像翻了个儿的蜜蜂窝似的旗舰指挥室里,布朗宁上校已经在起草第一批作战命令了。
电传打字机不时嗒嗒地传出一道道关于荷兰港或即将来到的日本登陆舰队的消息;环礁上陆军航空队的轰炸机声称,在高空水平轰炸中重创、击沉战列舰、巡洋舰什么的。
谁也不相信这一点。
俯冲轰炸机驾驶员们对海上高空水平轰炸有个说法:正像企图拿一颗石弹去击中一只受惊的耗子。
那些航空母舰怎么啦?他们的母舰在哪儿?关于那些天杀的母舰,有什么内部消息?这是各待命室中焦躁不安的念叨。
华伦到甲板再去查核一下天气情况。
月亮快圆了;天上是星星、薄云,刮着寒冷的侧风,北斗七星挂在右舷尾部的上空。
舰只高速前进,下面远远地传来哗哗的泼溅声。
正飞速地向敌方进迫!飞行甲板近舰尾处,月光在紧排在一起的飞机机翼上闪烁,这儿那儿隐约地显出机修工作用的手电打出的一道道红色光芒,看上去细得像铅笔。
机长们一小簇一小簇地蹲着,他们不停地扯着舰上人员惯常扯的闲话:关于八月份要来舰的更好的鱼雷轰炸机、宗教信仰、体育运动、家庭琐事、檀香山的妓院;就是不大谈起每个人心上最主要的问题:随着黎明而来临的战斗。
华伦非常清醒,在微风中平稳的甲板上迈着步。
月光在四下的海面上跳跃。
穿过下面的机库甲板时,他分外清晰地留意到周围的大量爆炸物——炸弹、加满汽油的飞机、满满的弹药架、油桶、鱼雷弹头。
企业号是只八百英尺长的铁蛋壳,装满了炸药和人。
他心惊肉跳地注意到这一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楚。
跟这完全一样的日本铁蛋壳可能离此只有几百英里,正在迫近。
哪一方来突袭哪一方呢?假定有条敌人的潜艇发现了这支舰队,那怎么样呢?绝对不是不可能的啊!这样的话,日出时分日本飞机就可能来袭。
即使这支舰队当真抢在日方之前下手,这次进攻会得手吗?即使舰队演习时,在没有敌方对抗的情况下,由战斗机、俯冲轰炸机和鱼雷轰炸机配合一致的进攻也从未奏效过。
有个头头没接到指令啦,某某人的航向出了错儿啦,要不,坏天气打乱了中队的队形。
企业号上像彼特·戈夫那样新入伍的飞行员太多了。
受过重伤的约克敦号上的飞行员是帮外行,是在珊瑚海遭到伤亡后在海滩上搜罗起来的。
同砸烂珍珠港并把英国海军逐出印度洋的身经百战的日本航空兵对抗,这样一支杂牌军能干出什么名堂来?然而不会再有演习的机会,不会再有练兵的机会了。
这是正戏上场啦。
除非来一次大获全胜的突袭,日本人会迅速而巧妙地采取报复行动,把企业号炸成一团雄伟壮观的火球。
他不是在舰内被烧成灰烬,就是耗尽了燃料掉在海里,如果正在空中飞行的话。
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可不止百分之五十呢。
然而,华伦还是把这看作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平常事儿。
他不以为会在即将来临的战斗中死去,就像从纽约买了飞机票到洛杉矶的旅客也不会这样想。
他是个职业飞行员。
他不知多少次驾着飞机穿过敌人的炮火。
他认为自己很在行,只要有点儿运气,就能闯过这一关。
他站在飞行甲板尾部最后一排黑黝黝的飞机后边,裤腿被风刮得啪啪作响,眼睛望着月光下宽阔的舰尾航迹朝后方奔腾而去,心里在想,他情愿明天升空迎击日本人,也不愿到别处去,干任何别的事。
他真想抽支香烟。
在回岛状上层建筑 到下面去之前,他又抬眼望望天空,不禁站住脚,仰起头来,回想起好多年没想起过的一幕情景。
他当时七岁,有天晚上,在同样的天空下,在一个铺满新雪的码头上,跟爹手牵着手散步,他爹跟他讲着星星之间好大的距离和它们的体积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