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是谁把星星放在天上的?上帝吗?哦,华伦,不错,我们相信是上帝干的。
你是说耶稣基督亲手把星星钉在天上的吗?孩子正在想象那个头发老长、身穿白袍而和蔼可亲的人在漆黑的太空中挂上一个个巨大的火球。
他回想起他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吞吞吐吐地回答。
你啊,华伦,在这里多少有点搞糊涂了。
耶稣是我们的主。
这一点儿没错。
可是他也是上帝的儿子,而上帝创造了宇宙和宇宙间的万物。
等你大了,对这一切会理解得更深的。
华伦把这次交谈看作他产生疑问的开端。
好多年以后,在有一次难得的关于宗教的争论中,他父亲又引用夜空来证明上帝必然是存在的。
爹,我不想冒犯你,不过依我看,这些星星看上去像是随意地布下的。
凭什么去考虑它们的体积和它们之间的距离呢!世上的事儿有什么大不了啊?我们是一粒尘埃上的微生物。
生命是一种无聊透顶而毫无意义的偶然现象,生命一旦终了,我们不过是一堆死肉。
他父亲从此没再跟他谈过宗教问题。
星星在像长着刺的雷达天线桅上空壮丽地摇晃着。
在华伦·亨利眼里,星星从没这样美过。
可是尽管各个星座的模式很是分明,看上去还是好像随意地布下的。
他躺在舱里,在黑暗中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彼特•戈夫在另一张铺上轻轻地打着呼噜。
还有一位同舱伙伴,副中队长,正在待命室中写信。
华伦巴不得睡它两三个小时。
他想还是看点书试试,就开了铺位上的小灯。
他的眼光通常总是忽略书架上那本他爹送的黑皮面圣经,好像它不在架上似的。
要催他入睡,这东西最好啦!他把上半身垫高,忽然心血来潮,想卜个吉凶,就随手打开圣经。
他的目光落在《列王纪下》的这一节上:耶和华如此说,你当留遗命与你的家,因为你必死,不能活了。
这使他惊呆了。
他实在对上帝从没完全失去过信仰,尽管在他心目中,就容忍和幽默感来说,上帝准该更像他的父亲,而不大像传教士们嘴里的那个声如洪钟、满口说教的上帝。
唉,提了个愚蠢的问题,嗯?他想。
我还是净管自己的事,让你上帝来照料其他问题吧。
他看了关于上帝创造世界的那几章 ,接着看了关于诺亚和巴别塔的故事。
自从小时在主日学校学过这些章节,他后来一直没再看过。
说来也怪,这些章节并不叫人乏味,倒是写得很简洁,富有洞察力。
亚当逃避责任这码事,他在中队里每天都看得到;夏娃是个可爱的捣蛋鬼,就像跟他有过瓜葛的那许多女人一个样;该隐 活像任何忌妒成性、心怀仇恨的穿军服的孬种;而写洪水那章里对暴风雨的描绘多出色啊,逼真极了。
读到写先祖的那几段时他开始迷迷糊糊了,而写雅各跟拉班之间的纠纷那几章 使他如愿以偿了。
他衣服也没脱就睡着了,金翼徽章在他困得忘了关掉的小灯灯光里闪闪发亮。
现在战斗警报。
战斗警报。
立即进入战斗岗位。
拂晓发出的战斗警报在刮着风的飞行甲板上回响。
星星还在黑色的天空中闪烁,泛白的东方有朵浮云呈现出粉红色。
水兵们戴上钢盔,穿上救生衣,源源不绝地拥上夜色朦胧的甲板,有的走上炮位,有的赶到飞机边,有的把救火水龙带松开摊在甲板上。
华伦坐在飞机内,检查拉来拉去不大灵活的座舱罩。
大多数飞行员仍旧呆在待命室内;他们都早已吃了早饭,光是等待着。
华伦通常吃香肠煎蛋当早餐,今天只吃了烤面包,喝了一杯咖啡,使肠胃保持平静。
在这黑黝黝的凌晨那几小时内,电传打字机寂静无声。
关于敌人的航空母舰,依然毫无消息。
座舱罩可以方便地开关了,但华伦仍逗留在飞机内。
星星消隐了,天色从靛蓝变成青色,海面发亮了。
一幅双方可能采取什么行动的示意图,清清楚楚地浮现在华伦的头脑里。
日方的航空母舰——如果珍珠港关于拂晓空袭的情报是正确的话——眼下会在企业号西约莫两百英里的地方。
用上帝的眼光向下望,这两支行进中的航空母舰舰队和那纹丝不动的中途岛环礁在海面上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随着两支舰队都朝环礁飞速前进,这三角形越缩越小。
今天早上某个时候,两支舰队将迫近攻击距离,这将是这场战役的爆发点。
当然啦,日本人可能根本不在那儿。
他们可能远在夏威夷附近,如果这样的话,海军上将尼米兹可上了个史无前例的大当啦。
太阳在线条分明的地平线上探出一个熊熊燃烧的黄色弧形光轮,爬上天空。
啊,哪来的日方破晓突袭;一次危机过去啦!这确实是华伦在盼着的事儿。
他下甲板到待命室去,正走进去,扩音器里发出刺耳的声音,驾驶员们,立即登机。
好啊……这可来啦……我们走吧……飞行员们从椅子上跳起身来,皮靴登登登地在铁甲板上震响,脸色紧张而热烈。
这一回,凭着不约而同的冲动,他们彼此转过身来握手,然后拍拍肩膀,打着哈哈。
他们快有一半已经挤出门去,忽然过道上的扩音器高叫道:前令取消。
驾驶员们回待命室。
像起跑不利后突然被勒住的赛马,飞行员们愤怒而心惊肉跳地拖着脚步回到椅子上,彼此没好气地指责高高在上的那帮笨蛋。
事情搞糟了,华伦心想,那些指挥官神经过敏地举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