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阴云密布。
没布置拂晓搜索,所以看来白天也不会出击。
日出时分,特混舰队以每小时十五海里的航速安稳地冲破铁灰色的浪涛前进。
没下达任何升空作战的命令。
机库甲板上还是震响着通宵机修工作的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人员的尖叫声。
待命室里一片消沉的气氛。
憋着一肚子气的飞行员三点钟就吃了早饭,等啊等啊,等着会发生什么情况。
十点钟,太阳破云而出。
还是没有命令下来。
没有警报。
除了掉头迎风去弹射飞机和回收上空的战斗巡逻机以外,就像和平时期的航行一个样。
牢骚越来越多,说什么少将把日本人放跑了。
同时,电传打字机上嗒嗒嗒地传来互相冲突的消息。
中途岛上的侦察机找到了那第四条航空母舰,正冒着烟,但没沉掉,仍在行进中。
不,那实在是第五条航空母舰,被陆军的B-17型轰炸机击中的。
不,那第四条航空母舰失踪了。
不,日本舰队分成了两支,一支朝日本西行,另一支带着一条冒烟的航空母舰正朝西北方向撤退。
报来的方位在海图上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叫人摸不着头脑。
驾驶员中间传布着一种看法:过了那光辉灿烂的第一天,上面出了什么非常非常糟糕的乱子。
实际的情况是,斯普鲁恩斯少将和海尔赛的参谋人员之间正在争论。
在参谋人员心目中,雷蒙德·斯普鲁恩斯仍然是一位屏护舰队战术指挥官,他凭着侥幸才被推上指挥这场战役的地位,而这一仗原该由海尔赛来打的。
老总曾叫他们相信斯普鲁恩斯才华出众,但这次夜撤使他们的信心大为动摇。
面临着实战的考验,他似乎要错过一场历史性的大捷了。
至于斯普鲁恩斯,他也对他们失去了信心。
他原以为他们能以经验丰富的技能来执行作战计划,但实际上这还是他们打的第一个战役。
海尔赛中将迄今只指挥过一些对那些环礁打了就跑的突袭。
拖拖拉拉的第一次起飞、对敌人行动的错误估计、关于选择点的计算错误,都是叫人泄气的失着。
重创四条敌方的航空母舰(因为斯普鲁恩斯尚未接到沉没的可靠消息)是个大战果;但是由于耗尽燃料而迫降的美国飞机比敌人击落的还多。
三个鱼雷轰炸机中队没护航就投入了战斗。
大黄蜂号上的飞行员,除了那自取灭亡的第八鱼雷轰炸机中队的以外,全部没赶上战斗。
这是糟糕的玩意儿。
后来,在第二次出击中,参谋人员竟然——真叫人难信——忘了把进攻令通知那不幸的大黄蜂号,因此他们起飞得迟,白飞一趟。
参谋人员对上一夜的后撤还是耿耿于怀,这会儿要求全速追击敌人,立刻命令搜索和攻击的机群起飞,不管天空是否多云。
但是斯普鲁恩斯要得悉日本人驶出了能够空袭中途岛的航程的范围,才肯让中途岛没有空中护卫;而且他要保留现存的飞机和飞行员,等掌握了敌人到底在哪里的确实情报,才发动直接的袭击。
这就是旗舰司令室里的僵局。
待命室里那些坐立不安的飞行员,由于事关自己的生命,很准确地猜出了上面有些情况非常糟糕。
一点以后,命令终于下达。
舰队航速将提高到每小时二十五海里。
各中队将追击那支据说带着一条冒着烟的航空母舰撤退的日方舰队。
无畏式飞机将循着模糊的踪迹出发,多方进行搜索,发现什么就打击,要在断黑前赶回来,因为他们没训练过夜间降落。
驾驶员们听了不禁面面相觑,他们按照命令在航空地图上标绘着。
静寂得异乎寻常。
华伦·亨利被叫到欧尔·加拉赫的睡舱去。
韦德•麦克拉斯基脸色惨白,神情疲惫,坐在加拉赫的扶手椅上,卡其上装在身上扎绷带的地方鼓了起来。
加拉赫咬着一支熄了火的雪茄,把门关上。
来得及把新的进攻方案标绘好吗,华伦?行,长官。
你觉得怎么样?这是个请大家去游水的方案。
韦德•麦克拉斯基满面愁容,皱纹密布,他插嘴说:你认识斯普鲁恩斯,是不?我父亲认识,长官。
这就行了。
麦克拉斯基吃力地站起来。
我们找指挥官谈谈去。
企业号的舰长坐在书桌边等待着他们,那是间大办公室,阳光从开着的舷窗外泻进来。
麦克拉斯基爽快地把问题摆出来,请他跟布朗宁去说情,必要的话跟斯普鲁恩斯去说情。
舰长紧盯着他,慢腾腾地点头,手指闲着,把一根粗橡皮筋一拉一放。
他介于飞行员和将军的参谋之间,处境并不令人羡慕。
哦,好吧,韦德,他说,想叹一口气,结果只呻吟了一声。
我假定你们是会用两脚规,会做加法的。
说不定参谋中倒有人不会呢。
我们上去,到旗舰掩蔽部去吧。
迈尔斯•布朗宁上校高踞在海尔赛心爱的那个圆凳上,正在察看一幅标明进攻方案的大海图。
海尔赛离舰以来,这位参谋长还是第一回感到愉快。
少将等着中途岛上的搜索机发来发现敌人的确切情报,把行动一拖再拖。
末了,布朗宁恼火了,指出太阳可不等人的;如果他们不马上起飞,整整一个战斗日将白白过去,没采取一点进攻的行动;这一来也许要不了多久就得到珍珠港去作交代,更不必提华盛顿啦。
斯普鲁恩斯若无其事地认输了,好像存心让所有人员多一点自由行动的余地似的。
很好,上校。
制订一份进攻方案,立即执行吧。
结果搞出了这张海图。
它是由参谋们匆匆地凑合成的,用蓝色和橙红色的墨水绘制得很漂亮,按照这个方案,需要在仍可能发现日寇的那片越来越远、越宽的三角形海域来一次大规模扫荡。
当然啦,这区域随着一小时一小时的流逝,正像扇形似的越变越大。
但愿斯普鲁恩斯早一点听取大家的意见才好哪!然而弟兄们还可能逮住日本人呢。
斯普鲁恩斯少将站在外边平台上,胳膊肘搁在舷墙上,观看一架架飞机被放在指定的地点,准备起飞。
总算还好,此人被人制服后倒并不怨恨别人。
斯普鲁恩斯尽管沉默寡言,甚至比海尔赛更固执,但他一旦让了步,却并不怀恨在心。
布朗宁不得不承认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