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抱着路易斯,走在一片散发出泥沼气的田野间的小径上,倒也不难跟得上他的步子,不过他们得放慢一点等着别人。
经过这样长的海路之后,脚下的土地直摇晃。
所以这点路他们走了快有一个小时。
到达一座黑魆魆的农庄之后,帕斯卡尔把他们领到后面一间小棚。
这儿是你们睡觉的地方。
大房子里有晚饭。
帕斯卡尔供应他们的晚饭是汤和面包。
没见到别的人。
蜡烛光下,在长条木板的餐桌上,娜塔丽看得见大汤盆里的章鱼触角;她尽管觉得恶心,还是把她自己碗里的一点一滴都吃个精光。
帕斯卡尔给路易斯吃的是山羊奶泡面包,小家伙像头狗一样大口大口都吃掉了;他们上小棚子去,在稻草上和衣睡下。
第二天早上帕斯卡尔开了一辆旧卡车带着他们穿过巴斯蒂亚,仅仅是一瞥之间所见的狭小街道和古老房屋,很像是意大利托斯卡纳的城镇。
一列只有三节小车厢的火车把他们送上一个使人毛发直竖的山隘。
车上的乘客,有的是和帕斯卡尔一样装束,有的是城里人的破旧衣着,他们都被路易斯逗乐了,小家伙照他的常规每天早上心情快活,在母亲怀里拍着小手,叽哩咕噜个不停,眼睛看着四周,一副聪明相。
帕斯卡尔一面跟查票员打趣,一面递给他一叠车票,那汉子也没有理会这几个落难的人。
娜塔丽觉得紧张而兴奋。
她一夜酣睡,早饭吃饱了面包、干酪,还喝了点酒。
车窗开着,外面是连绵不断的壮丽山景,浓烈的花香阵阵袭来,沁人心脾。
帕斯卡尔告诉她这就是出名的灌丛芳香,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上朝思暮想要再闻一下的就是它。
对他这种心情我完全理解,她说。
这香味确实好像是天堂里发出来的。
帕斯卡尔半阖着眼,火热地朝她看了一下。
她差一点没有笑出声来,他活像是鲁道夫•瓦伦蒂诺在一部无声影片里表演的卖弄风情。
虽然如此,他还是使她感到害怕。
帕斯卡尔的父亲和他儿子一个模样,只是年纪大上三十岁,更加粗壮一些。
他也是穿的灯芯绒,头发胡子一片灰白,一样的椭圆脸,一样的两只不文明的棕色眼睛,深陷在上了年纪的皮革一般的眼窝袋里面。
他待客礼貌周到,他的房屋沿着一条陡峭街道分成三级逐渐升高,再往上就是科尔泰的山顶古堡,住宅的外貌和陈设都表明他家道殷实。
他在阴沉的厅堂里光亮的栎木长桌上摆出丰盛的午餐欢迎这批难友。
他的穿一身黑衣服、没有身材的老妻和两个也是穿黑衣服、走路静悄悄的女儿端出了酒菜,帕斯卡尔带着几分乡土气的自豪感指出,桌上摆的是乌鸫馅饼、炖山羊肉、栗子蛋糕和科西嘉酒。
首次举杯,加福里先生端坐在他沉甸甸的扶手椅上发表了简短的演说。
他说他知道杰斯特罗博士是一位著名的美国作家,如今是从臭名昭著的法西斯统治下脱身出走。
美国总有一天会来援救科西嘉,摆脱它的压迫者。
科西嘉人民那时一定会奋起配合,杀死一大批德国人和意大利人,如同他自己的祖先在科尔泰杀过热那亚人、西班牙人、土耳其人、萨拉逊人、罗马人和希腊人一样。
这位老乡绅轻轻说出的一连串恶狠狠的杀字——杀西班牙人,杀罗马人,杀希腊人——使娜塔丽心头起了一阵寒战。
加福里老人还说,帮助这位著名作家和他的朋友们同时也是他的特权。
加福里的家就是他们的家。
帕斯卡尔带领他们登上后楼梯,来到一套单独隔开的住房。
然后把娜塔丽带进一个加了一张儿童小床的房间,告诉娜塔丽说:我的房间正好就是楼下的这一间。
说话时他又露出了鲁道夫·瓦伦蒂诺的表情。
但是在他父亲的家里,那副凶神恶煞的神气已经消失。
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过分地喜爱女色则是地中海一带的通病;再说,他到底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已经来到法国领土,这才是真正重要的大事。
她心头对帕斯卡尔油然生起一股感激之情。
您真好,先生。
她一手抱住路易斯,另一只和他相握,然后又在他的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非常感谢。
他的两眼像火炭一样发出光芒。
乐于为您效劳,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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