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达加福里家的时候,他为之倾倒的那个人正在楼上那套小屋里,穿了一件旧的灰呢晨衣,把小孩子放在厨房洗涤池里洗澡。
她刚洗过头发,此刻全都用发夹向上翻卷。
孩子爱嬉闹,把她溅得一身都是肥皂水,所以她这会儿的模样儿完全不是个梦中佳人。
一声敲门。
门外传来埃伦的说话声。
娜塔丽,我们有个客人。
谁?阿夫兰•拉宾诺维茨。
基督!她听见杰斯特罗笑了。
他并不自命是基督,亲爱的,虽然他可以算是个救星。
哦,我是说,他要在这儿呆多久?路易斯从头到脚全是肥皂。
我也是。
我这模样儿实在怕人。
有什么消息?我们要走了吗?我想不会。
他要在这儿吃午饭。
好哇——哦,马上就好,我过一刻钟就下来。
她急急忙忙穿上一件白色呢衣服,衣服的腰带是绯红的,金黄的铜带扣,这件衣服是她在里斯本为了跟拜伦相会买的。
自从生了路易斯,她身体发胖,好长时间都穿不下了。
在锡耶纳收入箱子的时候,她是在最后一分钟横一横心把它塞进衣箱的;此后的流浪旅途中也许会有需要打扮一下的时候!她给路易斯穿上加福里老太太送她的一套灯芯绒童装,便抱他下楼来到花园里。
拉宾诺维茨正跟大家一起坐在葡萄棚下一条长椅上,这时站了起来。
他跟她记忆中的模样颇不相同:年轻了一点,没以前那么粗壮,也不是以前那副苦恼相。
你好,亨利太太。
她的黑头发虽然使劲用毛巾擦过,仍旧是湿的,全都翻上去挽在头顶上。
他记得这一头秀美的浓发,记得这一对斜着向上提起、此刻正在友好得无以复加地向他闪闪发光的大眼睛,记得当她露出笑容的时候的妩媚嘴型,以及她的两颊的曲线。
她的轻盈娴静的握手使他觉得陶醉。
我这儿有件事情要叫你吃惊,她说,一面便把路易斯放下站在棕色草地上。
向他伸出胳膊。
拉宾诺维茨照办了。
她放开手,路易斯的圆脸蛋神情十分紧张兴奋,趔趔趄趄地迈了几步,便跌进巴勒斯坦人伸出来的手臂中,一阵大笑大嚷。
拉宾诺维茨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他还开始会说话了呐,娜塔丽嚷道。
想不到,这都是一个星期里发生的!也许是因为科西嘉的空气。
我原来还担心养了个白痴。
真是瞎说。
杰斯特罗有点发火。
说句话吧。
拉宾诺维茨要求路易斯,这孩子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路易斯的手指点着拉宾诺维茨的鼻子。
爸爸。
娜塔丽刷地红了脸。
就连本来一声不吭地坐着的卡斯泰尔诺沃夫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娜塔丽张嘴吸一口气。
哦,上帝!我常给他看他父亲的照片。
路易斯看见他把大家都逗乐了,很是高兴,便放开喉咙叫喊:爸—爸!爸—爸!指着卡斯泰尔诺沃,也指着杰斯特罗。
别胡闹了,够了,你这小东西!老东家和帕斯卡尔都穿了干庄家活的衣服吃饭。
帕斯卡尔头发散乱,沾满了尘土,身穿一件山羊皮上衣,又向娜塔丽做了几次瓦伦蒂诺的表情。
在他父亲面前他直到现在都还算是小心的。
她于心不安地觉得,这样的装束倒是衬托出他的俊美了,她也不断地偷眼观察拉宾诺维茨,可是看不出他是否注意到了。
餐桌上谈的都是关于战事的消息。
加福里老头说,科西嘉最新的谣言认为所有关于北非的暗示都是故作疑兵之计。
盟国将要进击挪威,打通斯堪的纳维亚和芬兰,和俄国人连接起来。
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除列宁格勒之围,开辟一条畅通无阻的供应线,向红军运送租借物资,并且在接近柏林的地方部署盟军轰炸机。
不知拉宾诺维茨先生以为怎样?我不相信将要进攻挪威的这种说法。
时令太晚了。
我和你儿子曾在同一艘货轮上服务,有一次十一月里到达特龙黑姆港口。
因为海面结冰,我们被困在那里好几个星期。
奥朗杜丘跟我们说起过这件事,加福里说,伸手拿过石雕的酒壶,把拉宾诺维茨的杯子和他自己的杯子都斟满了。
他还告诉了我们一些别的事情,例如伊斯坦布尔的那件小小事故。
他向拉宾诺维茨举杯。
只要你活在人间,这所房子永远欢迎你光临。
多谢你给我们送来了美国的大作家和他的朋友们。
杰斯特罗说:我觉得我们成了你的负担。
不。
你们可以住下去,先生,直到我们一起得到解放。
现在,帕斯卡尔和我得再去干活了。
他们站起来离开餐桌的时候,娜塔丽悄悄对拉宾诺维茨说:我一定得跟你谈谈。
你有时间吗?好的。
他跟她一起走到外面街上,沿着小石块铺砌的高陡的踏级走上去,这条路一直通到那座颓圮的古堡,它的大门洞开着。
我们爬上去好吗?她说。
顶上面好看极了。
行。
伊斯坦布尔是怎么回事?她问,他们已经沿着一道贴着内墙的石梯拾级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