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林格尔分队的生活条件也是够糟糕的。
早晨吃的是温吞的冒牌咖啡,晚上喝的汤像清水一样,另外还有薄薄一片锯木屑样的面包,这就是奥斯威辛集中营每天的供给定量,这个定量本身就等于是判处缓慢的死刑。
对于那些干活卖力和有技术的人,厨房有专门规定:凡属享受特殊照顾名单上的人,每星期额外发放两次食品,每次发几片面包、意大利香肠和乳酪。
这点加厚的施舍还是比规定的量要少,因为柏林拨给犯人的食品,其中的一半被党卫军吃的吃,偷的偷,卖的卖,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
从外面寄给犹太人的食品包裹,也全被他们偷走,另外一些囚犯,特别是英国犯人,总算还能收到他们的一部分包裹。
克林格尔手下的这帮子人,靠了一份额外的热量,总算过得还好,虽然也有些人渐渐越缩越小,成了干瘪人。
这种干瘪人在奥斯威辛集中营并不少见;他们都是些饿得神情恍惚、皮包骨头、还能走路的木乃伊。
他们的命运是注定了的,如果他们不是自行倒毙的话,就得因为干活太慢而挨一顿棍打脚踢死去。
像穆特普尔和杰斯特罗这种人是不会沦为干瘪人的。
等待他们的是另一种命运。
长久以来,就从劳动科传出令人心寒的消息:工程完工之后,分队要享受首先化为青烟升上烟囱的莫大荣誉。
奥斯威辛的幽默!也许这倒是真话,特别分队的下场的花样翻新。
杰斯特罗做了个熟悉的动作,首先把双脚伸进他同穆特普尔合睡的一个中间一层的铺位。
穆特普尔裹着从加拿大组织得来的毯子睡着了,尽管这里偷窃成风,但却没人偷他的东西。
这一层铺位摇动了一下。
穆特普尔睁开了眼睛。
杰斯特罗低声说:他们刚做了试验。
穆特普尔点了点头。
他们尽量避免讲话。
他们的上铺睡的是三个年老难友;下铺睡的除了两个老伙伴之外,还有一个新来的人,讲一口漂亮的加利西亚意第绪语,自称原是卢布林的律师。
他的皮肤白嫩,并非奥斯威辛集中营所特有的那种土灰色,剃光的头皮白皙,没有经受日晒雨淋的磨练。
他身上也没住过隔离营的疤痕。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
十有八九是个政治处派来的奸细。
党卫军一直在奥斯威辛集中营搜寻那些力量单薄而在暗中活动的地下组织;各种规模很小的秘密小组,像野草一样在各种共同的基础上——政治的、民族的或宗教的——萌发滋生。
它们忍受折磨,争取发展,直至有朝一日被政治处侦察发现而予以一网打尽。
有的小组也能存在一阵子,跟外面建立联系,甚至还把一些文件和照片偷送出去。
它们通常都以被叛徒出卖而告终。
这是一个把冰天雪地里的一排排马厩挤塞得水泄不通的、饱受疾病和饥馑摧残折磨的奴隶们的小天地,四周都用通了电的铁蒺藜圈围,还有高耸的机枪碉堡和剽悍凶狠的警犬严密守卫。
在这里,人生的生死系于一发,滥施酷刑就跟地球上其他地方的停车罚款一样普通。
这里也有奸细告密,那是不足为奇的。
令人吃惊的倒是居然会有那么些正直不屈的人。
穆特普尔轻轻地说:嗯,没关系。
都安排好了。
什么时候?慢慢再告诉你。
这句话的声音低得杰斯特罗几乎都听不出来。
工头闭上了眼睛,翻了个身。
关于逃跑计划,除了穆特普尔已经告诉他的情况之外,他一无所知。
穆特普尔告诉他的情况很少。
他们的目标是面包房,那是铁丝网外面一座建筑物,靠近河边的一片树林。
班瑞尔烘面包的技术将发挥重要作用。
他所知道的就这么点。
穆特普尔将要保存所有的照相底片,因此班瑞尔万一被抓住,被带到德国秘密警察政治处的营房里,他几乎没什么东西可以招供;即使审讯人员威胁要把他的阴茎和睾丸割掉,他也讲不出任何情况;即使打开一把修树枝用的大剪刀,在腿股之间把阴囊和前后身都夹住来威胁他,给他一个开口的最后机会,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据谣传,用的工具是一把粗糙的园艺用普通大剪刀,但磨得像剃须刀一样锋利。
他们先是拿它进行威胁,然后真的动用起来。
有谁说得出这到底是真是假呢?挨了那么一下子的人谁还能活着说出真相。
血肉淋漓的尸体立即被送往那个老的焚化场。
除了德国秘密警察和特别分队的人员之外,谁也看不到这些尸体。
这些德国审讯人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呢?如果这种传说是不真实的话,还有其他同样可怕的情况却是事实。
有一件事是肯定无疑的,那天晚上燃烧起的火焰,对克林格尔分队来说,意味着死亡就要临头。
班瑞尔已经下了决心要逃跑;反正不逃也得死!到现在为止,穆特普尔一直是他的知心人。
身为犹太人,你就只能死里求生。
腹中饥饿,浑身冰冷,筋疲力尽,他一面祈祷,一面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