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爸?已经十二时一刻了。
呀,谢谢,简。
脑子突然清醒了。
埃斯特怎样了?他来过,又走了。
他穿了一套白色海军礼服走进院子。
浑身上下端端正正,整齐清洁,脸色也好看多了。
晒衣绳上的东西已经拿掉。
那个夏威夷姑娘坐在草地上维克身旁,他自顾自吃盘子里的黄灿灿的玉米粥,有一半粥涂到鼻子和下巴上了。
他的胃口恢复了吧?晤,是的。
早恢复了。
在厨房里吃饭行吗?太好了。
他和杰妮丝吃着鸡蛋和香肠,断断续续地谈了一阵子。
使人烦恼的话题是这样多——下落不明的娜塔丽现在哪儿,诺思安普敦号的沉没,帕格自己的前途未定,尤其是华伦之死等等——所以杰妮丝不得不滔滔不绝地谈起她的职业来。
她在为陆军工作。
一位头衔响当当的——物资管理局局长——陆军上校在一次宴会上看中了她,后来把她从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挖走了。
当前,在这块领土上,戒严令享有无上的权威,檀香山的欢乐气氛——花环、管乐队、夏威夷的欢宴以及迷人的景色——掩盖着一个冷酷无情的独裁政权。
她那位上校把所有的报纸都慑服了。
只有他才能决定诸如白报纸要进口多少、哪一家可以分配到等问题,因此报纸编辑只能在他和军事总督面前卑躬屈膝。
社论里没有批评。
被称为宪兵法庭的军事法庭拥有超越法律的权力,它作出奇怪的判决,如命令违法者购买战时公债或献血等。
说来这一切都是比较温和的,她说。
陆军确实维持了良好的秩序,又很好地照顾我们。
除了酒和汽油外,一切都不配给。
我们吃得像王爷一样。
大多数人都无忧无虑。
但当你看到军事独裁的种种内幕活动,像我这样能看到,那您就会感到不安。
这儿不算美国,您知道吗?有朝一日如果我们大陆那边出现独裁政权——但愿上帝不让这种情况发生——它将首先以军事紧急措施的面貌出现。
唔,唔。
她的公公说。
在这一番对话中从他嘴里只能听到这种咕噜声。
也许,她想,他不喜欢听到别人对军方提出的批评。
她不过是找些话谈谈而已。
她所看到的在他身上发生的变化着实使她伤心。
在这个沉默寡言的人身上有一种茫然若失的神态,一种灰溜溜的气息。
他那种已经成为习惯的沉默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一件破破烂烂的遮着不幸的外衣。
尽管他举止端庄,憔悴的脸上呈现出不屈不挠的神气,她还是怜悯他。
华伦的爸爸,先前显得是个威风凛凛的人物——这位出色的海军高级军官,这位曾和丘吉尔、希特勒、斯大林等人交谈过的罗斯福亲信——怎么现在一下子萎缩了!他看起来还很不错。
胃口也好。
只打过一会儿盹就恢复疲劳,说明他骨子里还是精力充沛的。
他是个压不垮的人。
但他正受到无情的压榨。
他的儿媳妇想的就是这些,她还完全不知道他的妻子对他的负心哩。
在喝咖啡的时候,她让他看了罗达最后的来信,她希望信中那种絮絮叨叨的闲聊会使他高兴起来。
罗达忙起教堂的事情来了。
这方面的细节以及一些海军方面的小道消息,写满了三页信笺。
信末附笔提到梅德琳在电影界的工作已经吹了,她已经回到纽约为休•克里弗兰工作了。
帕格在读信时脸色沉了下来。
这个该死的混账丫头。
我本来以为您听到梅德琳的消息会高兴的。
好莱坞可是个阴沟洞。
他把信扔在桌上。
顺便问一下。
你家门前那条运河叫什么名字?叫阿拉•瓦伊运河,它通向游艇的港口。
这里蚊子多吗?您在乎。
我可不在乎。
凶得很,多得惊人。
罗达和我曾经住过不少热带房子。
你会知道厉害的。
唔,这所房子我几乎等于没花钱搞来的。
从约克敦来的一个战斗机驾驶员原来住在这儿。
他的妻子回家了,因为——杰妮丝欲言又止。
事实上,托托是他们的狗。
你不想回家吗?不。
我觉得这儿是我打仗的地方。
当您和拜伦回来的时候,我就在这儿。
你们两人可以在海边有个住处。
维克也有机会好熟悉您。
是的,这对拜伦很有好处,帕格清了清嗓子。
至于我,我可不知道。
我想我的海洋生活也该结束了。
那是为什么呢?这不公平。
又是短促地苦笑一下。
为什么不呢?战时的军人班子变动很快。
你少走一步就要落到队伍旁边。
我可以在军械局或舰船局继续工作。
他喝了咖啡,然后一边思索一边继续讲下去。
今天,在太平洋舰队司令部,他们可能要对我在火线上所作的判断提出质询。
我还拿不准。
我们的阵亡数字不大。
不过,我的公事包里有五十八封我写给他们亲人的信。
我在飞到这儿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消磨时间的。
我为我们失去的每一个人感到遗憾,但是在一次追击战中,我们吃了两枚鱼雷。
情况就是这样。
我要走了。
谢谢你的午饭。
让我开车送您上太平洋舰队司令部。
我借来了一辆海军汽车。
他跑进卧室,把小木箱和公事包拿了出来,手臂上还搭着一件有浓烈樟脑味儿的黄铜钮扣蓝大衣。
你知道,一年多以前,我穿着这件大衣首途赴莫斯科,是朝另外一个方向走的。
绕地球一圈。
他在华伦的照片前停了下来,看了两眼,然后把目光移到她身上。
我说,给我说点儿埃斯特少校的情况吧。
卡塔尔?啊,他正在成为一位出名的潜艇艇长。
他指挥的‘乌贼号’击沉了两万吨敌舰。
目前他准备把一艘新潜艇‘海鳗号’投入现役。
事实上,他已搞成了把拜伦调到‘海鳗号’的命令。
那么说,埃斯特在这里干些什么呢?新造的潜艇应该在国内。
为了把某种雷达弄到手,他和军械局发生了争执,他飞到这儿来就是要在太平洋潜艇司令部里试一下本领。
卡塔尔不是在这儿闲荡。
他的为人怎样?我一向不大清楚他的底细。
我也不清楚。
他对维克和我都不错。
你喜欢他吗?这本来不是我该问的问题。
您该问的。
她咬紧牙根,蒙眬的双眼朝远方望去。
帕格在中途岛战役之后多次看到过她脸上出现这种神色。
您在问我跟他的关系是不是认真的,对吗?不,我不想在一次战争中做两次寡妇。
再过一年左右他就可以轮换担任陆勤。
呀,不是这样!她马上以不加掩饰的自信直截了当地说。
太平洋潜艇司令部尽可能一次又一次地把战绩优异的舰长派回海上去。
拜伦被派到‘海鳗号’上去,我听到这消息后觉得有点惋惜。
他当然会爱上这个工作,不过对我来说,卡塔尔这个人过于喜欢冒险。
维克和我跟他一起游泳,有时他带我去跳舞。
我是个寡妇,在没有更紧急的战争行动时,我是个候补的约会对象。
她那露出歪牙齿的笑容倒也漂亮。
行吗?行。
拜伦什么时候可以到达,挨斯特说起过吗?没听说过。
好吧,我要向这里的长官告别了。
一条在阴凉处摊开的毯子上,维克睡得正甜,手中抱着红皮球,小狗蜷伏在他脚旁。
天气很热。
拉娜耷拉着脑袋,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在打瞌睡,这孩子浑身出汗。
维克多·亨利朝他看了约莫一分钟。
然后抬起头来看了杰妮丝一眼。
他发觉她眼里泪水晶莹,两人眼睛对着眼睛,宛如诉说了千言万语一般。
我将想念您。
她说,一边陪着他走向一辆灰色的海军轿车。
代我向我的家人问好。
告诉他们我在这儿过得很好,行吗?一定做到。
他上了车并关上门。
这时她敲了敲玻璃窗。
他把玻璃摇下。
还有什么话?如果看到拜伦,请他给我写信。
我非常爱看他的信。
我会告诉他的。
他把车开走了,一次也没提到华伦。
这也不使她感到奇怪。
自从中途岛战役以后,他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过他那个已经阵亡的儿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