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格不在。
帕格走到壁炉前,背对炉火站着。
他在这里感到不自在,然而在杰妮丝简陋的小屋里,他却感到很自在。
怎么会这样呢?在去莫斯科之前,他曾在这座房子里住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这房子多大呀!当时他们怎么会想到去买这样一幢大房子的呢?他又一次同意她拿出一部分她自己的信托金用在这上面,因为她要过的那种有气派的生活非他的能力所及。
错了,错了。
当时还谈论过要接待许多孙儿孙女。
真是不堪回首!在这冰冻的十二月里,在散发着圣诞节气氛的房间里,家具上还罩着夏天的套子干什么呢?他根本就不喜欢绿色印花布上的俗不可耐的花卉图案。
尽管他感到炉火烤得他的上衣暖烘烘的,但房间里的寒气似乎仍然侵入他的骨髓。
在热带地区服役会使血液稀薄,这也许是真的。
但是,在他的记忆中从前也是在太平洋任职回来的时候,却不是像现在这样冷彻骨髓。
马提尼酒来了,罗达大声说,手里托着一只叮当响的盘子走了进来,迪格怎么说?他不在。
帕格呷的第一口酒,顺着他的喉咙火辣辣地下去了。
他已经好几个月不知酒味;华伦死后,他的身心都陷入麻木状态,从那时以来他就滴酒未入。
很好,他说,但他心里却懊悔赞成喝马提尼酒。
他得保持清醒到人事局去。
罗达给他端来一盘不加盖的三明治,他摆出热情洋溢的口气说:好啊,鱼子酱!你真的宠爱我,对吗?你不记得啦,她的笑容是大胆露骨的调情,是你从莫斯科捎来的。
一位陆军上校给我带来了六听,还有你的这张便条。
在一张根蹩脚的俄国纸上字迹潦草地写着:留待我们的重逢之日,准备好马提尼酒、鱼子酱,生好炉火,还有……尤其是还有……!爱。
帕格。
现在他全记起来了:还是在珍珠港事件爆发的前几个月一个兴高采烈的下午,哈里曼一行在国家旅馆的一个当时还开张营业的旅馆商店里买东西。
当时帕米拉把所有的披巾和罩衫都说得一无是处。
她当时曾说,像罗达那样高雅的女人,穿上这种俗气的东西,岂非不伦不类。
那些皮帽子好像都是专门为女性的巨人做的。
因此他就买了这些鱼子酱,并匆匆写了这么张疯疯癫癫的便条。
噢,这鱼子酱倒真不坏,没说的。
罗达的眉梢眼角流露的热情在诱人情欲。
如此这般的情景也曾多次在维克多•亨利的脑子里显现:在海上身经百战的舰长回到了家中,俄底修斯和珀涅罗珀双双走向卧榻。
她的声音悦耳诱人。
你看来好像几天没睡觉了。
没那么严重,他用两只手揉了揉眼睛,旅途太长了。
你哪一次不是远道回来的!在你看来,可爱的美国变成怎么一副样子了,帕格?大不相同了,夜间从飞机上看更是两样。
西海岸是彻底的灯火管制。
到了内地才开始看到灯光。
芝加哥跟平时一样灯火辉煌。
过了克利夫兰,灯光开始渐渐暗淡了,到了华盛顿,又是漆黑一片。
嗬,层次可真够分明!现在什么事都没个准。
物资缺乏已经弄到混乱不堪的地步,人们对配给议论纷纷!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简直搞得人们晕头转向。
现在又刮起了囤积风,帕格。
唉呀,瞧他们吹嘘自己多么聪明,把轮胎、肉、糖和燃料油囤积起来,我说都说不全。
的确,我们是一个宠坏了的像猪一样的民族。
罗达,最好不要对人的本性期望过高。
这句话使他妻子为之语塞,神色惶惑,无言以对,后来她把一只手盖在他的手上。
亲爱的,你愿意谈谈‘诺思安普敦号’吗?我们被鱼雷击中,沉没了。
听露西说,大部分官兵都得救了。
吉姆•格里格干得很出色。
但是,我们损失的人还是大多了。
你自己是侥幸脱险的吧?她脸上现出渴望和期待的神情,但帕格并没有动情的举动,因为他不觉得有求欢的冲动。
他开始讲述他的军舰遇难的经过。
他站起来慢步走动,开了个头之后,他的话就流畅自如了。
那个可怕的夜晚的激情重新涌上了心头。
罗达两眼晶莹,专心倾听。
电话铃响了,打断了帕格的思路,他两眼圆睁,像是从梦游中醒来似的。
我猜是迪格打来的。
布朗上校热情洋溢的洪亮声音:好哇,好哇,帕格。
回来了,是吗?太好了。
迪格,你有没有收到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发来的一份关于我的电报?喂,电话里不要谈公事,帕格。
你和罗达今天就快快活活团聚一下吧。
分别好长时间了,还有就用不着讲啦。
嘿嘿!我们明天再谈吧。
明天九点钟打电话给我。
今天你有空吗?我现在就来行吗?好吧,你想来就来。
帕格听到他老朋友叹了口气,听你说话就知道,你一定很疲劳了。
我就来,迪格。
帕格挂上电话,大步走到他妻子身边,吻了吻她的面颊。
我还是想弄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吧。
她两手捧着他的脸,久久地吻着他的嘴。
你就开那辆奥斯墨比尔去吧。
它还能走吗?好极了。
也许会要你去做总统的海军副官。
露西这么猜想。
这样我们至少可以有一段时间在一起了,帕格。
她走向一张小巧的书桌,把汽车的钥匙拿了出来。
罗达在这几句话里无意流露出来的闺怨,比她的所有调情更能拨动帕格的心弦。
孤单单一个人住在这样一幢冷冷清清的房子里,又遭到失于之痛,失去的还是她的头胎儿子——他们始终没说起他,他的照片在钢琴架子上微笑着;丈夫离开一年多,刚回到家里便急匆匆出去忙自己的公事,对这一切,她表现得都很好。
她的苗条的臀部扭动起来令人心醉。
帕格很奇怪自己对她竟没有情欲。
他恨不得马上扔下正在穿的海军大衣,把她抱在怀里。
但是迪格·布朗正在等他,而且罗达正调皮地把钥匙轻轻地扔到他手上。
无论如何,我们得在家里吃饭,好吗?就我们两人?一定回家吃饭,就我们两人。
我相信一定有酒,还有——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扬起眉毛,硬装出一个色迷迷的表情,特别是还有。
她眼中的光芒顿时飞越了两人之间的鸿沟。
快上路去吧,水兵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