艇长的声音传遍了肃静的潜艇,这声音不动声色,但是有战斗的激情在内:全体官兵注意听着。
我艇已发现三艘列成纵队的大型运输舰,由两艘驱逐舰护航,位于左舷船首一个罗经点。
在所有这些军舰上,都飘扬着太阳旗,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那边水面上一片灿烂的阳光。
一点不错!我要采取正交进迫航向。
艇首鱼雷发射管作好准备。
拜伦两肩两臂起了一阵热辣辣的针扎的感觉。
他听见埃斯特和艇长在争论射程的问题。
他背后的潜望镜突然冒了起来,随即又缩了回去。
只听见司令塔里有一番迅速的讨论,是关于桅顶高度的问题,跟着艇长催促航信士官给他识别手册。
回声测距器叫得越来越响、越来越尖了,螺旋桨声也更大了。
拜伦过去常使用鱼雷发射数据计算机,因此在他头脑里很自然地出现了三角学上的关系。
在自动航迹推算描绘仪上,问题很明白地摆了出来:乌贼号由一个移动着的光点来表示,敌舰的航线和潜艇的航线由两条向心铅笔线来表示。
可是目标的路线是锯齿形的。
这些运输舰正在作之字形前进。
据埃斯特估计,它们仍然在鱼雷的射程之外;或者按照船长的判断,它们已勉强进入射程。
他们两个都是根据桅顶高度推测距离的行家。
在潜艇中,没有比他们更精确的测距仪了。
运输舰在作之字形前进,它们的速度比在水下爬行的潜艇快得多。
司令塔里寂静无声。
整个一条艇上一片肃静。
现在一切声响都来自艇外,机器的嘈杂声,日本船的声纳在探索时发出的声响。
乒!乒!乒——!乒——!升起潜望镜。
对了,他们来啦!他们掉转头来啦!记上!距离四千五百码。
记上!方位〇二〇。
记上!前缘进入角右舷七十度。
降下潜望镜!停了一会儿。
扩音系统里传来了船长压低了的、急迫的声音:现在,全体官兵,我准备发射啦。
把艇首发射管的外盖打开。
司令塔里是他原来的声音:妈的!非常好的目标,‘夫人’,可是在射程之外。
照这个前缘角度我们很难接近日本船。
运气真坏啊!艇长,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慢些放鱼雷,跟踪一阵再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们走‘之’字形路线,前进的速度就降慢了。
也许我们可以追上去,缩短距离。
不,不,不。
我们的机会是在眼前,‘夫人’。
他们开足马力,每小时走十五海里。
如果他们再掉过头去,我们怕会赶不上这帮狗杂种了。
我有了进攻目标,也有了进攻方案,我打算现在就发射。
是,长官。
发射管的外盖已经打开,长官!很好。
慢速发射!拜伦全神贯注在保持规定的深度上,因此几乎不大理会到这一回可是真枪实弹:——并不是在发射一个有黄色弹头的假鱼雷,而是在用装上梯恩梯弹头的鱼雷去轰击满载日本兵的运输舰。
除了声纳发出的声响不同以及紧张得简直透不过气来,这跟海军学校的进攻训练,或是海上的演习没有什么两样!现在情势按照熟悉的老路子,发展得多快啊。
胡班甚至采用这种慢速发射命中利区菲尔德号而获得优等。
升起潜望镜!记上方位:〇二五。
距离:四千码。
降下潜望镜!用慢速发射,瞄准起来比较困难,失误的机会也比较多,鱼雷的尾波也更有可能被敌人发觉。
这是胡班在战时第一次用慢速发射鱼雷,他作出这一个决定,实在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他当了十五年海军军官,十年和平时期干得十分出色的潜艇人员,有了这么深厚的底子,才能想出这个点子来……拜伦的心怦怦乱跳,他嘴干得像塞满了一口灰尘……发射一!……发射二!……发射三!……发射四!照例一阵颠簸和一阵水浪声,一个个鱼雷从乌贼号发射出去了。
升起潜望镜。
噢,乖乖。
四条尾波!四条漂亮的尾波,火热一团直奔而去,一切正常。
降下潜望镜!整个乌贼号上,又是一阵无言的、叫人心脏都停止跳动的期待。
拜伦注视着操纵室里时钟的秒针。
根据最后喊出的距离,用慢速发射,击中目标的时间是不难计算的。
升起潜望镜!长长一阵静默。
所有四枚鱼雷击中目标所需的时间都过去了。
拜伦惊慌得身子都僵直了。
没有撞击着目标,潜望镜冒出水面也已经有十秒钟了,而且还呆在那儿!最大的安全暴露是六秒钟。
降下潜望镜。
四枚都没打中,‘夫人’。
他奶奶的。
艇长很难受地说。
至少有两条尾波应该钻到那带头的运输舰底下去。
我眼看它们直奔而去。
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毛病。
这会儿他们发现了尾波,掉头而去啦。
那最近的一条驱逐舰正向我们赶来啦,看它那种破浪前进的狠劲儿!我们加速行驶,每小时十海里。
他凑着传话筒叫道:拜伦!下潜到两百五十英尺。
在扬声器中,他的声音变得沉闷,听来很别扭。
现在,全体官兵,火速准备深水炸弹袭击。
两百五十英尺?在林加延湾里,没有一个地方深度超过一百七十英尺。
艇长的命令是不可能执行的,叫拜伦大吃一惊,不知如何是好。
亏得埃斯特出来干预,他的语气很轻松。
你是说一百五十英尺吧,艇长。
在这儿,这深度差不多要碰到水底的泥浆了。
说得对。
谢谢,‘夫人’——一百五十英尺,拜伦。
加速时艇身不出声地那么一抖,于是潜艇尾巴一翘,沉下去了。
埃斯特又说话了。
走什么航向,艇长?这个问题可说问得真傻,可是那万分重要的躲避转弯,胡班却并不下令。
在潜艇的头顶的海面上,有四条整整齐齐的、冒着白泡的鱼雷尾波直接指向乌贼号,那还用说得。
驱逐舰一定用一小时四十海里的速度顺着这可见的轨迹冲来。
回声测距仪发出的音调高到了尖叫的程度。
窄频带脉冲信号越来越频繁、急促;乒,乒,乒,乒!航向?哦,对了,对了,左全舵!转到——噢,转二七零。
左转到二七零,长官。
舵手叫道。
下潜中的潜艇朝旁边一侧。
那正在冲来的日本军舰发出的声响听来很像利区菲尔德号演习时发出的差不多,只是更响,充满着怒气,不过这很可能是拜伦的想象;就像一列火车在一条松了的旧铁轨上开过来:喀—哒—隆,喀—哒—特隆,喀—哒—特隆!在整个一条乌贼号上,只听得叫喊声,砰砰的关门声,旋上最大程度密封螺丝扣发出的铿锵声。
驱逐艇更迫近了,就在头上开过——喀—哒—特隆——特隆—特隆——开过去了。
声纳的音调降低下来。
操纵室里那几张煞白的脸儿转过来互相望着。
拜伦听得清脆的卡嗒一声响,好像潜艇船身上崩掉了一个滚珠轴承。
又寂静了一秒钟,于是深水炸弹爆炸了。